第二章 山東雄傑 第一節 洛陽蘇莊的故事

二月初,冰雪消融,草木泛綠。洛陽王畿耕牛點點,沉寂的原野終於有了些許生機。

不知從哪一年,周王就再沒有親舉行過春耕典。每年是太子或丞相代為扶犁啟耕,年復一年,二月初十的春耕典就了一個虛應故。在蒼龍抬頭的二月,王畿國人再沒有了「一年季在於春」的奮發勤耕。這一片明媚的春光,便僅僅了結束窩冬的一個節令已。郊外王田的啟耕儀式冷清寂寥,幾乎沒有國人再聽那肅穆祥的《周頌》,那陳舊鋪排的子儀仗。居城內的農夫們,三三兩兩絡繹不絕牽牛負犁,走城門,住進井田中的茅屋,在暖的陽光慢悠悠開始了公田的春耕。這是周人的古老傳統,春耕必須首先從井田中央的那一塊公田開始。在周室興盛的時候,年年這一,王室官員親臨王畿每一井的公田,代子給八啟耕的農人賞賜,其樂融融的繁忙春耕就此才正式開始。今,這一切沒有了。春日原野的歡聲笑語,耕耘勞的勃勃生機,隨著洛陽王氣的沉淪淡淡消逝了。王畿國人們是踩著祖先久遠的足跡,順從著積澱了千百年的忠誠,依舊首先耕種著屬於王室的公田。

時當正午,洛陽南門飛三騎快馬,在井田溝洫的堤向原野深處奔馳。

「哎——!快,子使者,賞耕了!」有人驚喜喊了來。

「我。咳!哪裡是子使者?那是蘇氏三兄弟。」

「別做夢了。子呀,還沒睡醒呢。」井台旁打水的漢子蔫蔫兒笑了。

「蘇氏兄弟城,啟耕王典麼?嘖嘖嘖!」一個女人不勝驚訝。

共耕公田的八男女轟笑了來,一個老人停犁:「你不,蘇氏兄弟有閒那老古經?往東瞅,那是蘇氏別莊,蘇門有了呢。」

城外原野的東南處,一片柳林剛泛青綠,在枯黃的原野鮮嫩醒目。柳林深處,掩映著一片青色磚瓦的莊園。莊園外的土溝洫縱橫,井田中耕牛點點,歌聲隱隱。莊園內炊煙裊裊,雞鳴狗吠。在慵懶困窘的洛陽郊野,這片莊園卻是難的一片興旺。

這就是洛陽國人眼熱稱奇的蘇氏別莊。

按照周人的禮法,王城四野的土直屬子管轄,叫做王畿。王畿民叫做國人。那時土廣闊,人口稀少,國人住在王城內。是沒有國人身份的隸農,才居住在城外原野叫做「田屋」的茅屋裡。直春秋亂世,城池依是國命脈,集中了幾乎全部的社會財富與人口精華。所,那時的戰爭才攻取城池為戰勝目的,每戰不說佔少,說「拔城」幾座。每逢收種耕耘的時節,住在城裡的國人才城外,住進原野井田的耕屋。農結束,便又回城中居住。滄海桑田,世變遷。了戰國世,這種「國人居於」的情況漸漸發生了很變化。中原諸侯實行變法,廢除了隸農制,昔日住在荒郊野外田屋的奴隸變了平民。平民有了己的土,房屋莊園便慢慢了來,既便利耕飼養,住著又寬敞在。人口慢慢增加了,土卻在日漸減少,拓荒開墾便為農人的常便飯。住在城外的新平民不受入城門的時間限制,不受城內官署工商的無端干擾,開墾的荒,又早貪黑勤耕細養牛羊畜,便有許農人迅速富了來,超過了居住在城內的「國人農戶」。時間長了,城池裡的國人農戶漸漸醒悟,便紛紛變通,在郊田中蓋了長期居住的瓦房院落,族中的精壯人口便常年住在郊田莊園,養牛羊畜,隨時照料田園溝洫;城池中的老宅便留老幼弱病養息守,活泛人便將餘的房子改店舖坊,做點兒市易買賣。

於是,城池的人口便慢慢發生了結構的變化——農耕人口漸漸遷了城池,原野中現了星羅棋布的村莊,城池漸漸變了官署、士人、工匠、商賈聚居的處所易的中。從此,土便人口財富連在了一。打仗開始重對土的爭奪了,佔少,民少戶,開始為戰勝的果。戰敗者割讓土,漸漸取代了割讓城池。

但是,在這熙熙攘攘的潮流中,洛陽王畿卻幾乎沒有變化。

就像洶湧波濤中的一座孤島,洛陽王城依浸在萬世王國的夢裡。國人依住在王城內,郊野井田裡依有星星點點的耕屋與與隸農破舊的茅屋。三百年前,周平王東遷洛陽時,周圍的王畿包容了方圓千的三川區,諸侯稱為「千王畿」。三百年過,洛陽王畿竟萎縮了「方七十」,站在洛陽城頭即一覽無餘,竟了汪洋海裡的一葉孤舟。儘管此,洛陽王城裡的國人還是一既往守著祖宗的禮法,守著久遠的井田,守著蒼老的王城,守著「日做,日落息,躬耕食,鑿井飲」的永恆準則,淡淡漠漠做著周子的忠順臣民。

在這片王畿土,蘇氏別莊是顯赫的,是孤獨的,無異於鶴立雞群,何不令國人眼熱歎羨?在啟耕公田的典日,蘇氏兄弟卻鮮衣怒馬奔馳在初綠的原野,又何不令國人嘖嘖側目?但聞馬蹄聲中,洛陽國人特有的洪亮口音隨風飄來:

「四弟,張兄此來,卻是何意?」

「我卻何曉?這二哥說呢。」

「休問,回知曉。」

說話間,三騎駿馬已經消失在綠色搖曳的柳林中。

田埂的老人搖搖頭,一聲深重的嘆息:「世風若此,國將不國了。」躬耕壟的農人們紛紛跟著搖頭嘆息一番,便又無奈何開始了默默勞。

蘇氏別莊的主人叫蘇亢,論原本身份,卻平常很,一個專門從長途販運的生意人已。那時候,生意人分為兩類,行商坐賈——行走四方採購貨物者叫「商」,坐開店零售貨物者叫「賈」。這蘇氏一族本是殷商後裔,身體裡流淌著殷商部族駕牛車奔走的血,做的是行商。殷商王朝被周人革了命,殷商部族的平民們卻遠遠沒有層貴族那麼仇恨與憂戚,依是一輛牛車走,過著傳統的商人生活。但周人禮法嚴格,市易皆由官營,不許人做生意,就瞧不商人。但周王室卻有罕見的冷靜,一則為了消磨商人的仇恨,二則覺商人周流四方財貨,對民生國計有處,便就對商人網開一面,允許他們在官營市易外繼續做商人,並沒有一刀硬砍,強迫商人變為耕耘的農人。這一寬鬆果見效,醉於財貨積累的商人們一奔走謀利,便削弱了殷商貴族的根基力量,使周公旦一舉平息了殷商貴族管叔、蔡叔的叛亂,使周室河山真正安定了來。

蘇氏一門在「管蔡亂」前就在洛陽定居了來。那時候,洛陽還是個不不的城堡,僅僅因為是拱衛鎬京東部的屏障頗有名聲。誰三百年後周平王東遷,洛陽竟做了京王城。在「王城料民」時,禮法規定:居住在洛陽城內的國人是周人部族。蘇氏為「商人」,本當遷洛陽。當時的蘇氏族長卻冒死求見周平王,陳述蘇氏居住洛陽三百年,早已為「國人」,不當遷。周平王為安定人,破例詔:凡在洛陽居住百年的「商人」,均為「國人」!

蘇氏族長犯難請命,安定了商人,使蘇氏一門名聲振,為「新國人」的望族。但幾百年來,蘇氏一門的「行商」生計卻沒有發達來,依舊是個平庸的商人族。蘇亢做了族長,繼承了祖業,已經是爭世的戰國了。

這蘇亢聰穎智慧,非但通達商,使業重新振興,且知書達禮,與名士往頗。久為商旅,蘇亢周遊見識廣,深感洛陽國人的活法簡直與活棺材無異,與勢相甚遠。他很變個活法,活由在一些,便獨裁,一步一步做了來:一步,他在洛陽城外買了一「國人」荒蕪的百畝棄,蓋了一座院子做別居;半年後,洛陽官署竟是無人過問他這「相易田」罪。蘇亢的膽子便了來,了王室官署無暇治民,便找那些無力耕耘荒田的「國人」商議,將他們井田中的「田」一塊一塊買了來。十幾年功夫,他逐步買的「荒田」竟達兩千畝!

買田後,他竟不愁耕耘。每逢收種,他便「買工」——付錢給住在郊野的隸農,讓他們幫己耕種收穫。洛陽王畿的隸農是「國隸」,就是官府奴隸,歸官府管轄派工。王室整顫顫兢兢防備戰火,對奴隸的管束鬆弛幾乎是放任流——不逃亡,就是隸農,誰還來整督導你耕?於是蘇亢便有了取不竭的勞動力,加他厚待隸農工錢,隸農為蘇莊做工竟是特別踴躍。商路生意,土收,蘇就蓬蓬勃勃發了來。

蘇莊不斷擴,蘇便了唯一在洛陽城外擁有豐厚田業的國人。

但是,這些還並不是蘇亢的最終謀劃。他的志在於改換門庭,使蘇氏族從世代商人的身份中擺脫來,

(本章未完)

第五節 犀首挾策入咸陽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