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談兵致禍 第六節 錯也數也 堪談兵

昏暗的石屋裡,遍體鱗傷的張儀終於醒了過來,恍惚間彷彿是一場噩夢。身的石板是冰涼的,渾身是冰涼的,是冰涼的,那一線微光似乎是颼颼的涼風,將那一絲朦朧混沌的感覺變了冰涼的。睜開眼睛,張儀覺很清醒又很朦朧,明明是一方涼冰冰的,何卻又感熱烘烘的一片焦躁?還是閉眼睛吧,究竟發生了什麼情?何己突變了一片空白?

張儀深深吸了一口氣,日間便在一片冰涼潮濕中滲了來——呵,軍使來報,房陵被秦軍偷襲,楚王摔了銅爵,昭雎喊了什麼?是了,拿張儀!對了,田忌還爭吵了一陣,像沒。後的麼,就不了,還何呢?突,張儀覺很笑,入楚原是名士,滅越後更是尊神,何正在被楚國君臣的香火供奉時,那虔誠的頌揚便突變了一記悶棍?一謀功,由人神!一謀過,由神鬼!世間當真此滑稽?是啊是啊,當真滑稽!念一閃,張儀突笑來,邊笑邊唱:「習習谷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忘我德,思我怨。」唱著唱著,又覺己飄飄了——

再次醒來時,張儀渾身卻軟酥了一般,那透體的冰涼何又換了輕飄飄暖洋洋,竟彷彿醉後一般?那是什麼聲音?悉悉挲挲隱隱約約的像就在身邊?張儀費勁的睜開眼睛,卻見一個人跪坐在身邊,似乎還在低聲的哭泣,閉閉眼睛再睜開,張儀相信這不再是夢,不再是醉眼昏花,這是真實的!

「緋雲?是你麼?」張儀含混的嘟噥了一句,那張嘴彷彿不是己的。

「張兄!你,你終於醒了——」哭聲停了,淚珠卻滴在了張儀臉。

「緋雲啊,」張儀慢慢的張開嘴巴:「,,我的舌頭還在麼?」

緋雲「噗哧」笑了,卻邊抹眼淚邊點頭:「在,在耶。」

「,啊。」張儀長長的喘了一口粗氣:「但有這三寸舌在,張儀,就還是張儀。」「先別說話,我給你餵點兒熱米酒。」緋雲輕柔的扶張儀倚在己肩頭,轉身便拿過一個棉套包裹的銅壺,將壺嘴兒搭在張儀嘴邊:「來,喝就會些兒呢。」香甜溫熱的米酒一入口,張儀便感乾渴,咕嚕咕嚕牛飲般吞嚥來,一壺熱米酒頃刻便全部乾淨。張儀感精神,四顧打量,才發現這是一間竹牆茅屋,透過半掩的木門,一座蒼翠的山頭便在眼前,竟是似曾相識:「緋雲,這,這是哪裡?」他驚訝有些結巴來。

「長陽谷,田忌的隱居。」

「何在這裡?田忌呢?」

「張兄莫急,」緋雲嘆息了一聲:「我這就說給你聽——」

昭雎緝拿了張儀,田忌急,一面讓緋雲令尹帳打探,一面連夜緊急求見楚威王。緋雲火急趕,一百金買通了令尹府一個軍吏,才守候在令尹府門廳等候。夜半時分,田忌匆匆趕,示了楚王的金令箭,才強迫昭雎放了便體鱗傷的張儀。令尹府,田忌什麼話沒說,連中軍帳沒有回,就親駕著一輛戰車將張儀主僕送江邊。這時候,一艘輕便快船已經在江邊等候了。朦朧月色,田忌對緋雲說:「先生重傷,生護持。我稍後便歸。餘不操,船便知。」說完便匆匆走了。輕舟,一個精悍的年輕人來艙中對緋雲說:「我乃將軍族弟,名叫田登。哥但放護先生便了。這是一個紅傷藥箱,哥必會打理紅傷吧。」緋雲急忙點頭謝了,便在一支粗的蠟燭埋頭打理昏迷不醒的張儀。整整一個時辰,緋雲才將張儀的全部傷口擦洗藥完畢。這時田登又來艙中,見張儀已經安昏睡,方才對緋雲說了田忌的安排。田忌叮囑:楚國君臣正在嫌惡張儀,更兼昭雎險惡,先生不留在昭關,須先回長陽谷療傷,待痊癒後再做他圖。此便漂漂蕩蕩的走了六,才回了這雲夢澤的長陽谷。「將軍呢?他沒受牽累麼?」張儀急問。

「田登說,楚王與將軍又做了一個換:將軍須統兵收復房陵,楚國方放人。將軍堅執楚王先放張兄,否則不接受換。僵持一個時辰,楚王才了令箭。送走我們,楚王便催促將軍連夜帶兵北了。田登安頓我們,隨後追趕將軍了。」張儀聽愣怔,良久:「緋雲,你歇息吧,讓我生。」

「哎,做飯我便來耶。」緋雲收拾了零碎物,扶張儀躺,便輕手輕腳的了。田忌統兵北的消息使張儀感意外。田忌為己開脫辯解,這是很正常的;連夜趕楚王行轅解救己,屬該當行。畢竟,是張儀給田忌創造了重新返回齊國的機會,且準備共圖謀振興齊國。利害關聯,為報答是題中應有義。是,統兵收復房陵為換,就超了報答舉動。秦國新軍絕非越國的烏合眾比,楚國的老戰車與半新半舊的騎兵何收復房陵?秦軍夠千奔襲,謀劃者與統兵將一定是非凡人物,豈沒有充分的迎戰準備?楚軍北,豈非卵擊石?田忌為當世已經名的老將,歷來兵慎重,一個牛刀殺雞的對越戰,尚且是顫兢兢履薄冰,豈對秦楚實力中無數?更重的是,此換,將使田忌在楚國越陷越深,楚人薄情寡恩,敗了走不脫,勝了不走,後患將是無窮盡的。實際,做此換,田忌便等於將己的後半生全部押給了楚國,重回齊國的願望很因此永遠無法實現,對於一個齊國王族子孫言,永遠的客居異國,老死異鄉,那真是一曲磨人終生的悲歌。顯,田忌將己押在楚國,楚國對張儀的恨意才會稍減,他張儀才算徹底的脫離了險境,才有安全養息的。張儀啊張儀,你值田忌付此犧牲麼?若是摯友知音俞伯牙鍾子其者,是士為知己者死,死無憾。張儀與田忌,卻是初次結識,既算不摯友,更算不知音。張儀為田忌返齊奔波,是於為己物色力量的利益需,本來就是「權衡利害決其行」,所張儀對田忌從來不從「義」字說,甚至不從「」字說。豪放不羈的張儀,對人對從來不講虛偽煩瑣的情義理禮,追求透徹的握利害關聯。田忌雖寡言,卻睿智,豈不知策士縱橫準則?所,張儀與田忌談不情義。那麼,談定策的見識方面呢?似乎更與知音不搭界。秦軍偷襲房陵,田忌是經過認真揣摩,先為唯一的危險提來的。張儀,卻不假思索的立即否定了田忌,最終導致了楚王對田忌的否定。實,田忌並沒有贊同張儀的法,但卻沒有像策士那般據理爭辯,非見個你高我低。現來,田忌的那句話是有理的:「兵法則,後方為本,但求防無敵,不求敵來無防。」

回來,張儀真是不思議,當時己為何對此緊的兵格言竟充耳不聞,就那麼一陣笑談,便否定了一個當世名將的深思熟慮?張儀啊張儀,身為名門策士,竟此淺薄輕狂,實在是笑柄!當房陵軍使急報噩耗時,你張儀震驚面色灰白,呆若木雞般連話說不來,不覺羞愧麼?!

念及此,張儀蒼白的臉色脹通紅,生平一次生了無容的感覺。仔細來,

己對秦國從來就不甚了了,偏偏竟莫名其妙的蔑視秦國!對兵戰學,己從來就是皮毛耳耳,偏偏竟莫名其妙的輕率談兵!張儀啊張儀,與蘇秦的沉穩與透徹相比,你是何等的淺薄浮躁?蘇秦常說:「鋒銳無匹,吾不張儀。」張儀對蘇秦的這種稱讚,每每總是笑一通,口中「非非」,裡卻是很意的。這次,是生平一次,張儀驀憬悟,己與蘇秦相比,實在是差了一籌啊。

木門半掩,昏黃的陽光長長的鋪在了茅屋的廳堂,張儀盯著枕在山頭的那一輪殘陽漸漸的沉淪,一線冰涼的淚水湧了蒼白的面頰。猛,他頭一陣震顫,竟霍挺身坐,卻又低低的悶哼了一聲,沉重的倒,壓身的竹榻吱呀吱呀一陣響!咬牙片刻,他又重新坐了來,抹抹額頭汗水,竟撐著竹榻緩緩站了來。四顧打量,他見了門後那根撐門的風杖,便試圖走過拿那根風杖助力,不方抬腳,膝蓋便一陣發軟,咕咚坐在了。張儀哈哈笑,兀搖頭嘟噥:「昨日英雄蓋世,今日步履維艱——」喘息一陣,便又全神貫注的兩手撐著力,竟是緩慢的站了來!咬牙挪兩步,便將那支風杖抓在了手裡,雖搖搖晃晃卻總算沒有跌倒。借風杖力,張儀站著穩住了氣息,覺那種眩暈漂浮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一身汗後,覺是清醒。拄著風杖,張儀竟一步一步的挪了門外。夕陽西,一抹血紅的晚霞還搭在蒼翠的峰頂,一縷裊裊扶搖的炊煙正溶進蒼茫的暮色,三面青山黛,谷底澄江練,谷風習習,山鳥啁啾——麼的河山,麼的塵世!瞬息間,張儀竟生一種恍隔世的感覺,癡癡的佇立在晚風中。「張兄——!」隨著脆亮急切的呼喚,緋雲急匆匆趕來:「耶!你敢站在這兒?田忌這望鄉台是臨淵孤石,有險!不知麼?快來,慢點兒,踏實了,哎,對了。」

(本章未完)

第五節 昭關大戰 老軍滅越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