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連橫奇對 第一節 張儀的聲音振聾發聵

六國合縱的消息傳咸陽,嬴駟君臣坐不住了!

蘇秦遊說初,秦國君臣雖說很重視並盡快的採取了對應行動,但隨著各種消息紛至沓來,秦國君臣們漸漸懈怠了。山東六國累世恩仇,相互間拚殺不共戴,他們同結盟麼?認真說來,山東六國中就魏國是秦國的老冤,除魏國外,秦國與任何一個國的衝突極為有限。近幾年來,就是奪取了山東六國往進攻秦國的一些重根基已,細算來,統共就五六座城池、幾百土。與魏國的攻趙攻韓、齊國兩次痛擊魏國、楚國奪取淮北等戰相比,說是戰國世的爭端。山東六國果真泯滅他們間的血海深仇,共同對抗一個不過收回了己的河西故土、不過奪取了他們幾座關隘塞的秦國?徇情推理,真是比登還難。尤其是齊威王、魏惠王、燕文公突在一個月內相繼病逝,趙肅侯楚威王又是病入膏肓的消息傳來時,嬴駟君臣幾乎已經認定,合縱不過是蘇秦與六國的一個夢幻已!樗疾爭取齊國無功返,嬴駟君臣本來還頗有壓力,及至這時,卻是已經輕鬆了。司馬錯提了一個膽周密的謀劃:發動突襲擊,一舉攻佔河東的野王、黨區,斬斷趙國燕國與中原的主通,後相機蠶食攻滅兩國!為此,嬴駟專門召集了一次秘密會商,竟是君臣一致贊同。太傅嬴虔尤其慷慨激昂,堅持「打生平最後一仗,否則死不瞑目!」嬴駟與司馬錯通融,讓嬴虔做了前軍主將,立即籌劃奇襲河東——冬日兵,打他個措手不及。

誰知就在這個節骨眼,六國竟合縱功了!

嬴駟容易耐住焦躁的情,將合縱盟約並幾份件翻閱了一遍,翻完了中卻更是煩亂,鐵青著臉在書房愣怔,竟是茫無措。對於漂泊山野嚴酷磨練近二十年的嬴駟來說,這種慌亂茫有過一次,那就是在郿縣白莊的那個夜晚,不是公父恰趕來接他回咸陽,嬴駟肯定是永遠的崩潰了。是,這次不是那次,公父不會死復生,又有誰給他一條明路?嬴駟啊嬴駟,六國合縱是比當年的六國分秦嚴峻十倍不止,你當何處?當年的中原六國盟主是志才疏的魏惠王,公父柔克剛韜晦縮防便度過了險關,今日縱約長是勵精圖治的楚威王、實際籌劃推行者更是當世奇才蘇秦,僅從建立六國聯軍,他們的盟約便遠非昔日的任何盟約比,你卻何應對?妥協退讓麼?若六國趁勢壓來,豈非亡國危?硬抗麼?六國軍力遠勝秦國數倍,分擊,一對六取其辱——「稟報君,太傅、夫、國尉聯袂求見。」內侍連說了兩遍。

「噢——」嬴駟恍醒悟:真是昏了!何一個人發懵?「快快快,請他們進來。」嬴虔、司馬錯、樗疾三人匆匆步進來,竟是神色嚴峻。連尋常總是悠微笑的樗疾鐵著黑臉,鼓著腮幫,顯是咬牙切齒的樣子。「公伯、夫、國尉,請入座了。」嬴駟平靜的笑著。

「此時不示弱,照打不誤!」嬴虔未曾落座便嚷了來。雖戴著面紗,但粗重的喘息與顫抖的白髮卻無法掩飾他的激憤:「直娘賊!秦國被欺負還不夠麼?奪我河西少年?殺我秦人少萬?丟幾座城池就掐死老秦麼?鳥!給我一金令箭,嬴虔立馬隴西,徵召十萬精騎,殺他個落花流水!滅了這些狗娘養的!」嬴虔本是一等一的猛將,一通發同獅子怒吼,竟震殿中轟嗡不斷。說奇怪,嬴虔的一通怒吼叫罵竟彷彿是宣洩了每個人共有的憤懣,嬴駟三人的緒竟是平靜了許:「公伯且請息怒,此還當認真計較才是。」嬴駟聲音很輕柔,充滿了關切。

「君,兵相爭,不意氣。」司馬錯神色肅,一字一頓:「臣為,敵已有備,當立即停止奇襲河東籌劃。六國合縱既,格局已是變。何應對?當一體計議,絕不逞一時快誤計。」嬴虔氣呼哧呼哧直喘,卻是不說話。他是個內明人,素來欣賞錚錚硬漢,服有真見識的才。司馬錯的耿耿直言他雖是不滿,卻知不憑己的一腔怒火行,便兀氣呼呼的喘。

「夫為呢?」司馬錯一番話已使嬴駟悚憬悟,他仔細聽聽各種說法。「三百年來,秦國便是中原異物。」樗疾少有的滿面寒霜:「山東六國相互征戰慘殺,遠勝於與秦國衝突。則,從無結盟共同對抗一國的怪。今六國合縱,表明中原戰國來便視秦國為蠻夷異類,必滅後快。秦國弱,他們不放過。秦國強,他們更不會放過。他們對秦國又蔑視,又憎恨,今更是增加了恐懼。長遠慮,中原戰國是秦國永遠的死敵!無論秦國何力圖融入中原文明,中原將視秦國為怕的魔鬼。」樗疾喘息了片刻,轉平:「惟其此,秦國已經面臨立國三百年來的最危機,須對通盤計一體權衡,與中原戰國做長期周旋,萬不掉輕。一步踏錯,秦國便有滅頂災。」殿中氣氛驟凝重,狂躁消失了,壓力卻更為沉重了。嬴駟輕叩書案:「時勢,計將安?」

良久沉默,樗疾終於笑了笑:「君,臣薦舉一人,通盤斡旋。」

「噢?快說!」嬴駟急迫,嬴虔與司馬錯猛一齊盯住了樗疾。

「張儀。君還記否?」

「張儀?在哪裡?」嬴駟說著便霍站。

「君莫急,張儀已經在咸陽了。」樗疾悠悠一語,嬴駟君臣三人卻是吃了一驚。嬴虔先急了:「你這個黑肥子,此,真悶住!」樗疾嘿嘿笑:「急煮不膠,張儀對秦國疑慮未消,有個緩頭呢。」「疑慮?」嬴駟困惑:「秦國與張儀毫無恩怨瓜葛,比不蘇秦。再說,我等君臣對張儀追慕已非一日,誠求賢,他有何疑慮?夫又何知?」樗疾徐徐:「君不知,這張儀本是老魏人,對秦國最是偏執蔑視。當年蘇秦選了入秦,張儀則寧入魏入齊再入楚,沒有過來秦國,此其一。」「鳥!」嬴虔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山東士子老毛病,不足為奇。」樗疾:「張儀挫,為母親守陵三年。期間蘇秦復,發動合縱,方促張儀重新思謀路。臣將離開齊國時,蘇秦派人送來一筒密柬,舉薦張儀入秦。」

「何?蘇秦舉薦張儀?」這次是司馬錯驚訝了。

「不足為奇。」嬴駟微微一笑:「一個人無敵,就快沒有價值了。張儀呢?」「張儀知蘇秦向秦國薦舉了他,卻沒有立即動身入秦。則,張儀又斷拒絕了不明勢力的脅迫誘惑,拒絕前往別國。最後是白身入秦,住在咸陽靜觀。此間有蹊蹺,臣見,仍是張儀存疑慮,踏穩腳步,怕重蹈入楚覆轍。」「直娘賊!」嬴虔粗重喘息著罵了一句:「老磨才,忒囉嗦了些。」「既此,何處置方為妥當?」嬴駟已經完全平靜了來。

「解此扣,須穩住了神才是。」

「夫有計?」嬴駟笑了。

「君稍候,臣謀劃便是。」樗疾神秘的嘿嘿一笑。

※※※

暮色降臨,咸陽尚商坊便了河漢般璀璨的不夜城。

雖說是一國君主,嬴駟卻從來沒有過這個特殊的商區。他熟悉咸陽的國人區,熟悉那裡的肅穆凝重,熟悉那裡的井有序,雖尚商坊早已經是名聲噪,嬴駟卻從來不屑於光顧。在他來,無非就是十長街一片店舖,還有甚?商鞅變法後一反秦國傳統,重工商,在嬴駟目中,這是商君增加國賦的一條渠已,同管仲辦綠街,將賣色賣身納入國商賈徵稅一樣。他沒有,即位後尚商坊的賦稅收入卻是逐年猛增,年竟佔了國庫總賦稅的四,一舉超過了魏國齊國的商市賦稅!嬴駟當時還沒有意識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變化?經過樗疾的一番條分縷析,嬴駟才悚憬悟:百工商賈,在秦國已經變了與農耕比肩立的民生根基,已經變了富國強兵不或缺的棟樑行業。在農戰立國的老秦人眼中,這不啻是悄無聲息滄桑巨變!誰,商鞅撒播的這片種子,竟此快速的長為支撐秦國空的茫茫林海?就是從那一,嬴駟萌生了來尚商坊一睹風采的念頭。歸,卻終是忙沒有行。今日樗疾神秘兮兮的將他領宮來,一身布衣,一輛軺車,從一條僻背巷便曲曲折折的駛進了這汪洋恣肆的燈火海。嬴駟實實在在的驚訝了——衣飾華貴的人流、豪華講究的店面、轔轔穿梭的高車、鞍轡名貴的駿馬、明目皓齒的麗人、色色各異的望旗、南海北的口音、濃郁醇馥的酒香——直使人目不暇接。嬴駟一次在此廣博的人間財富面前目眩神搖,一次在農耕外了另一番博的工商!驟間,嬴駟竟是忘記了布衣行的目的,顧癡癡的打量著眼前流動著的每一件新鮮物。「公子,前面就了。」軺車駛入了通明幽靜的一條街,駕車的樗疾才一次開口。「鬧市中,這條街此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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