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後風暴 第二節 逍遙峰的鼓盆隱者

次日亮,三人便將車馬騎士留在山口,徒步進入山谷。張儀腿腳略有不便,孟嘗君與春申君便一致贊同嬴華緋雲隨行照拂。一夜過來,張儀緒了許,談笑風生一平日,路便輕鬆了來。

沿著山谷中的溪流拐過了三山彎,突兀的一座孤峰便矗立在面前!

這座孤峰煞是奇特,冬日裡竟是滿山蒼翠鳥語花香,迎面一瀑布飛珠濺玉般掛在山腰,直似蒼黃群山中的一株參碧樹。張儀驚歎:「此山異象!莊子一定在這座山了。」孟嘗君笑:「不錯,莊子正在此山中。」春申君笑:「噢呀你等曉了?方圓百的楚人,將這座山叫做逍遙峰了。」張儀笑:「逍遙峰?!莊子正有《逍遙遊》一篇,讀來真是令人醉呢。」孟嘗君便高聲吟哦來:「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不知其幾千。化為鳥,其名為鵬。鵬背,不知其幾千。怒飛,其翼若垂雲——」張儀神往笑:「此等景象,非神目萬神遊八極不企及,非高居崑崙巔宇不入眼。莊子,非人,誠為仙。」春申君不禁笑來:「噢呀,張兄解妙!我等便這個仙兄了。走,隨我來了。」

從一條羊腸登孤峰,便見山腰陽坡一座茅屋,一縷炊煙飄飄蕩蕩的融化在高遠的藍。面前一個山坎,幾個人了茅屋,卻驚訝的站住了——

一堆枯枝燃的火,吊著一隻黑黝黝的陶罐,還有半隻烤紅亮的野羊。一個布衣散髮的年輕人坐在火坑前,默默的往火裡添著木柴撥著火。火坑旁綠草茵,一個身女子竟躺在花枝堆的花山中間!仔細,那花山卻堆在一層白花花的木柴。花山前坐著另一個人,粗布袍已經不顏色了,披肩的長髮卻是灰白散亂。他身旁放著一個很的酒罈,淡淡的酒香竟隨風飄了過來。儘管是背影,,他正在敲著一個破爛的瓦盆在吟唱,那悠揚嘶啞的歌聲說不清是快樂還是憂傷,竟聽幾個人癡了:

方生方死兮 方死方生

其始本無生兮 無生本無形

非徒無形本無氣兮 雜若恍惚間矣

形變有生兮 再變為死

春秋冬夏四時行兮 死為達生

不問生所為 不問命所無奈

人免為形者兮 莫棄世

棄世則無累 無累則正平

正平則與彼達生兮 達生者不朽矣!

「夫人死了,他還鼓盆唱歌?」嬴華低聲問。

張儀卻是一聲長長的感嘆:「死為達生,哉莊子!」

孟嘗君低聲:「一步來遲,莊子夫人竟了,我等便在這裡陪祭了。」

布衣散髮者一聲高亢的吟哦,便站了來,提酒罈繞著花山灑了一圈,又將罈中剩酒全部潑灑花山,高舉雙臂對著花叢中那身的女子喊:「夫人——,你終究脫離了人世苦難,一切憂愁風一般消散了!快樂的吧,你已與萬物溶為一體了——!」說罷深深一躬。火堆旁的年輕人拿了一支熊熊燃燒的木柴,走了過來遞給他。

布衣人舉火,從容的伸向花山的那片木柴。一簇火苗冒了來,漸漸的,木柴燃來了,花山燃來了,熊熊火焰吞沒了花山,吞沒了那靜靜長眠的身女子。布衣人在隨風飄散的煙火前默默的佇立著,既沒有哭聲,沒有笑聲,直熊熊火焰化了淡淡青煙。

「耶——!他竟燒了夫人——」緋雲驚駭一個激靈。

張儀低聲:「這叫火葬,墨子師便是此升的。」

「噢呀孟嘗君,」春申君低聲驚呼:「他走了?你!」

見布衣人從茅屋裡走了來,背一個青布包袱,手中一支碧綠竹杖。火堆旁的年輕人笑著跪在布衣人面前:「老師,你真的一個人走了?」布衣人笑:「藺且啊,你有你該做的,何執於行跡間?」年輕人笑:「老師,你就不怕藺且再來追你麼?」布衣人笑:「方方不,方不方,是其所非,非其所是,吾卻何知?」年輕人便恭恭敬敬撲拜了三拜,聲音卻哽咽來:「老師,保重了。」

布衣人笑,一路吟哦隨風傳來:「風北方,在彷徨,其運乎,六極五常——」

「噢呀孟嘗君,我追他回來了!」春申君步疾走,便追那布衣人。

茅屋前的年輕人卻攔在當面,拭著淚眼笑:「春申君,無的,老師的早就走了。」春申君怔怔站住,頓足長嘆一聲,對著山長長呼喊:「莊周兄——!我們等你了——!」

谷風習習,一陣笑聲在空山中盪開,終是漸漸遠。

張儀一直默佇立著,底裡竟是一片空白。孟嘗君笑:「張兄啊,藺且吧,莊子連他這個唯一的學生丟了。」來茅屋前,年輕人苦笑:「孟嘗君,我還是沒有留住老師。」孟嘗君喟一歎:「藺且啊,先生走了,你稷學宮吧。」藺且搖搖頭:「不,我整理老師的文稿。」春申君笑:「噢呀藺且,你真糊塗了。孟嘗君請你稷學宮,為的就是讓你無衣食憂,更的整理文稿了。」藺且笑:「離開這蒙山逍遙峰,便沒有了老師的文章。」

「卻是為何?」孟嘗君是驚訝。

藺且笑:「老師根本不重文章,走那裡血來潮,便寫一篇。有的刻在樹幹,有的寫在山石,有的還寫在陶盆,有的還不知寫在哪裡?我每日在山裡搜索,有些還沒有抄完,字跡便不清楚了——」

「耶——!這裡有字!」在旁邊轉悠的緋雲突驚訝的叫了來。

幾人過一,見一片半枯的竹竿竟刻劃著一個個清晰的字跡!藺且笑:「這是師母病重期間,老師不走遠,每日在這裡轉悠刻的了。」孟嘗君不禁順著竹竿邊走邊念:「世所貴者,書。書不過語,語有貴。語所貴者,意。意所隨,不言傳。世卻貴言傳書。世雖貴書,我猶不足貴,為其貴非其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悲夫,世人豈識哉——」念著念著,孟嘗君竟打住了。

「噢呀豈有此理?沒有書,哪裡便有學問了?」

張儀卻笑了:「莊子本意,我卻在這幾個字:書不思貴,意不言傳。說底,是讓人思深思,切莫草草立言。」

藺且笑:「先生果智者,老師是此說的。」

孟嘗君笑:「藺且啊,我等與這位智者,今日便住在這裡何?」

「了!」藺且高興的笑了:「諸位稍待,我拿坐席了。」說著便進了茅屋,抱一摞草墊,遞給每人一個,又提來一個粗陶壺與一摞粗陶碗,給每人斟了一碗殷紅的涼茶。幾人圍著火坑坐定,孟嘗君:「藺且啊,我等方聞你師母病體不佳,特意來拜望探視,何便驟了?」藺且一聲嘆息眼圈便先紅了:「師母年操勞,原是有痼疾在身,卻不告老師。老師粗疏不經意,為寒熱病已,每日進山採擷草藥——不前日三更,便突了。」

眾人聽一陣唏噓,張儀卻笑:「夫人逝,莊子鼓盆歌,花山火葬,此等達生意境,原非常人所解。我等還是追隨莊子情,將夫人死,達生快樂吧。」

「張兄此言是!」孟嘗君笑:「藺且,你說呢?」

「當此。原是藺且分差,難追老師高遠,猶篷間雀與鯤鵬。」

一言落點,眾人竟笑了。孟嘗君與春申君便解隨身背來的酒袋,緋雲解張儀給莊子準備的酒袋,又一一潑陶碗中殘茶,茶碗做酒碗,幾個人便飲了來。這時,藺且一隻木盤盛來了塊的帶骨羊,一股香便濃濃的瀰漫開來。春申君驚訝:「噢呀,藺且本見長,狩獵了?」藺且笑:「春申君不曉,師母病重時,這隻羊在茅屋前臥了三日三夜,就是不走。老師說,這是所賜,是羊達生。我捉牠,這隻羊動不動呢。老師為師母烤了半隻,師母是聞了聞便了——」說著,藺且的眼圈又紅了。

眾人一陣默,嬴華緋雲竟別過了頭。還是孟嘗君笑:「張兄不知,莊子的奇遇異了,樁樁令尋常人不像呢。」張儀著藺且笑:「我是不解,莊子此清苦,行跡又異於常人,何竟有弟子相隨?」

孟嘗君饒有興味的笑了:「這個我不清楚,藺且,你來說說何?」

「噢呀藺且,我聽莊兄說過一句,你是硬塞給他的。究竟何了?」

「是,老師原本不收留我的——」藺且眼望著遠山,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個奇異的故:

八歲時,藺且的工匠父親因打造的戰車斷了車軸被殺,母親、姐姐他便了邯鄲一官員的奴隸。母親與姐姐給主人們洗衣做飯,藺且則給馬伕做手雜活兒。不一年,這官主人便戰死了,國君沒有賞賜,軍中沒有撫恤,藺且一便隨著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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