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年一亂 第五節 張儀又一次被孟子激怒了

六日後,謀刺蘇秦的元兇伏法,齊國為蘇秦發喪,舉行了最為隆重盛的葬禮。

山東六國與所有僅存的二十餘個諸侯,派了最高爵的送葬特使。張儀秦國丞相的身份,做了參加葬禮的秦國特使。最引人注目的,是洛陽周室派來了子特使。周赧王感念這個洛陽布衣的不世功勳,竟派了三千人的葬禮儀仗!依照周禮,這儀仗是公國諸侯才享的,周赧王的子詔書卻「蘇秦為六國丞相,亦為王室丞相,等同國諸侯」的名義,「賜公國葬禮,昭其德」。加齊國的隆重儀仗,整個葬禮儀仗竟鋪排開三十餘,直達蘇秦陵墓!臨淄人更是傾城動,哭聲盈野,為變色。

齊國星相甘德目睹了葬禮盛況,竟是感慨萬端:「蘇秦膺命,載人,死榮耀,猶過生時,千古,無其右!」

葬禮後,齊國剛剛平靜了來,燕國便亂了!太子姬平與將軍市被兵討伐子,卻被子一戰敗,退遼東了。燕國與齊國素來齒相依息息相關,燕國一亂,齊國便是朝野不安,兵燕國的便在陡間尖銳了來!不知何種原因,偏偏齊宣王卻是舉棋不定,竟是遲遲沒有決策,臨淄官場市井間便是議論蜂,竟是比己國了還急色。

張儀一著方士,卻不理會臨淄的惶惶議論,見了孟嘗君從不提及燕齊。原是張儀雪亮:燕齊糾葛越深,秦國便越是受益;齊國兵安定燕國,利於齊,卻不利於秦;雖則此,秦國卻不主動站在某一方,否則便不收漁翁利;惟其此,毋寧壁觀。孟嘗君雖粗豪,卻中有數,從不就燕國勢「就教」於張儀,但有閒暇,兩人便聚酒豪飲,海闊空的唏噓感慨一番。

這一日,孟嘗君興沖沖來說:「張兄,孟老夫子來臨淄了!」

「又來做齊軍教習了?」張儀淡淡的笑意中不無譏諷。

「這次呵,孟夫子卻是從燕國來的。你說,他做什麼?」

「老夫子行呵。」張儀笑:「身危邦,又入其鄰,還做甚?」

孟嘗君知,張儀對孟子歷來沒有感,便轉圜笑:「張兄啊,孟夫子還是有些見識的。」

「孟夫子有見識,何消你說?」張儀笑:「若了那種學霸氣,再了那股迂腐氣,這老頭子倒確實令人敬佩呢。」

「了霸氣迂氣,還是孟夫子麼?」孟嘗君哈哈笑:「不說了,明日齊王與孟夫子殿議,請你我主陪,你說不?」

「齊王做請,張儀何氣不前?當陪你受苦了。」張儀不在焉的笑著,並未將這件應酬放在。

此日過午,孟子車隊進入臨淄。齊宣王倣傚當年齊威王法,率領群臣與稷名士郊亭迎接,並在臨淄王宮的正殿舉行了隆重的接風宴。白髮蒼蒼的孟子與齊宣王並席坐,左右便是張儀與孟嘗君,廳中群臣名士羅列,卻是名師絕無僅有的禮遇。孟夫子雄辯善說,席間侃侃談,歷歷訴說了所過邦的見聞,時時對各國君主略加評點,竟是揮灑,不時引舉座笑聲。齊宣王最是重敬賢名,況又是一次與孟子直面對答,實在是對孟子的學問氣度見識敬佩有加,更對孟子的君王評點有興趣,便謙恭笑:「先生常過梁,卻不知魏王近況何?」

「魏王嗣者,實非君王氣象。」須知魏國強盛近百年,為文明淵藪。孟子一句話,非但直呼魏王名諱,且公顯輕蔑的笑意,舉座皆是一驚!

「先生此言,有佐證?」齊宣王依是面帶微笑。

孟子從容:「與魏嗣對答,人無敬。彼問:『何太平?』我答:『定於一,有太平。』彼又問:『定於一者,何人?』我答:『不殺戮,仁者定於一。』彼又問:『不行殺戮,便無征戰,誰願拱手讓位,使仁者定於一?」我答:『庶民皆願。禾田旱,便望雲霓,雨但落,枯苗便勃勃,其勢何人堪當?』此等王,此等問,何堪為王?」

孟子悠說完,座中卻是一片默,竟沒有了孟子所熟悉的驚訝讚歎聲,甚至沒有了孟子所熟悉的激烈反對與銳聲辯駁,竟是泥牛入海般無聲無息。這在講究「論戰無情」的戰國,尤其在論戰風熾熱的百餘名稷名士在座的場合,說是罕見極!偏孟子渾無覺,已經有些混沌的眼神高傲的掃視了殿一圈,悠一笑:「孟軻遊歷四十餘年,閱人矣!惟仁政王為量人器,無有他。」

齊宣王卻岔開了話題笑:「先生從燕國來,為燕國仁政何?」

「亂邦無,何談仁政?」孟子喟一歎:「奸佞當,庶民倒懸,此皆蘇秦罪。」

一言落點,稷士子中便有嗡嗡議論聲,並不約同的將目光瞄向了張儀。蘇秦新喪,張儀容孟子褻瀆蘇秦麼?那張儀,卻是神色淡漠,逕飲酒。孟嘗君卻一眼,張儀的那根細亮的鐵杖在案抖動著!

齊宣王明知就裡,又岔開笑:「先生為,當何安定燕國?」

「置賢君,行仁政,奸佞,息刀兵,燕國安。」

齊宣王聽孟子再沒有觸及難堪話題,便鬆了一口氣:「先生所言,。敢問先生:何便置賢君、行仁政、奸佞、息刀兵?」

孟子便微微皺了眉頭,蒼老的語調竟是分外矜持:「智但言。微末技,利害術,惟蘇秦、張儀縱橫者流所追逐,孟軻不屑為。」

此言一,舉座皆驚,目光便齊刷刷聚向了張儀!齊宣王一時愣怔了。

「孟夫子名不虛傳,果是偽無雙。」張儀應聲,一句悠閒犀利的評點,便使殿中轟炸開,嗡嗡議論不絕——方今,誰敢直面指斥孟夫子「偽無雙」?若是別個名士,齊宣王就阻止了,畢竟孟子是,何讓他此難堪?這是名重的張儀,聲威赫赫的秦國丞相,況且孟子挑釁在先,他何公攔阻?

孟子極不舒坦,沉聲問:「足便是張儀了?」

「微末技,利害術,縱橫者流,張儀是。」

孟子本來飲了兩爵,此刻更顯面紅耳赤,竟是坐針氈。四十餘年來,孟子周遊列國,雖無一國敢,名氣卻是越遊越,漸漸的就不寄厚望於任何邦國,悠悠了一個超脫傳的宗師。此一來,反倒是放開說話無所顧忌,正合了孟子的傲岸本,使孟子的雄辯才發揮淋漓盡致。近年來,孟子資望更深,各國皆奉為賢宗師,孟子便更是揮灑,往往對陪宴士子與官員不屑一顧,與君王問對應答,儼布衣王侯一般。常常是宴席結束論戰散場,孟子才問萬章:「今日來者有何人?論辯者究是那弟子?」若非萬章一般弟子因了記錄孟子言談,刻意記了應對陪同者姓名後告孟子,孟子便當真是目中無人一片混沌了。今日入臨淄,孟子是對片冠帶不屑一顧,甚至連丈許遙的主陪——張儀與孟嘗君,是漫不經,沒有進眼裡。就是說,孟子壓根兒就沒在臨淄碰張儀。及至那個鐵拐高冠者站了來,甩「偽無雙」四字,竟是擲有聲!孟子才驀閃念,此人必是張儀無疑。

彷彿便是冥冥中的定數,孟子被譽為「才雄辯,無對」,張儀則有「一利口」名號,偏這兩人但見便有口舌,竟是生死糾纏的冤一般。二十年前,孟子在梁譏諷縱橫是「妾婦」,就被剛剛山的張儀卒不及防的痛斥了一頓。從此,孟子便對張儀蘇秦厭惡極,內卻實在有幾分說不清的忌憚。雖,孟子還是每說必罵縱橫策士,但卻再沒有說過「妾婦縱橫」那句話了。今日原本是孟子說口滑,便滑了貶損縱橫策士的老路子,卻不意偏偏撞了張儀在場,又遇蘇秦新喪,孟子便隱隱覺有些不妥。

雖則中忐忑,孟子卻從來沒有退讓致歉的習慣,振神,一開口便氣度沉雄:「至真,不涉失。末技卑微,惟言利害。利取悅於人,害威懾於人,此等蠱惑策士,猶辯真偽說,豈非笑談耳?」

「孟老夫子,爾何其厚顏?!」張儀站在當殿,手中那支細亮的鐵杖竟是直指孟子:「儒偽,證:在儒眼裡,人皆人,唯我君子;術皆卑賤,唯我獨尊;學皆邪途,唯我正宗。墨子兼愛,你孟軻罵做無父絕後。揚朱言利,你孟軻罵禽獸學。法強國富民,你孟軻罵虎狼苛政。老莊超脫,你孟軻罵逃遁說。兵農醫工,你孟軻罵為末技細學。縱橫策士,你孟軻罵妾婦。你張揚刻薄,言不遜,損遍諸子百!卻言不慚,公王正統居。憑論,儒己究有何物?你孟軻究有何物?一言蔽,爾等不過一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獃子,整淹沒在那個消逝的夢裡,惟知話空洞,欺世盜名已!國有急難,邦有亂局,儒何曾拿一個有主意?爾等竟日高談文武、解民倒懸,實卻主張回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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