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艱危咸陽 第三節 飄風弗弗 迅雷無聲

嬴壯拿虎符,卻又費了思量。

秦國兵符分為三等:最高等黑鷹兵符,為國君親掌,戰前授予將軍或統兵將,每次調兵十萬;二等龍形兵符,每次調兵兩三萬,尋常授予塞守將或戰將領;三等便是這虎形兵符,每次調兵不超過八千,授予特使行或國中機密公幹。商鞅變法後秦國兵廢除,新軍統由國君掌控,軍法臻於完善。但凡兵,須左右兵符勘合,並向全體奉命將士公示,方發。軍營掌兵將領千夫長始,職位高低,人各一尊虎形或龍形右符。戰時統帥執國君授予的左符,當全體將領與右符勘合,方升帳行令。戰結束,左符立即回國君。任何環節不符,調兵難行。

雖則此,戰國卻是戰連綿,各國是舉國同,國君與統兵將極少齷齪。將經常是連續戰,但有威望卓著的名將,便經常持有兵符,常有不堪合兵符調動軍者。但這是浴血奮戰將士同時的特例,非司馬錯這般名將不為,將士生疏甘茂者絕不。嬴壯不諳軍旅,連嬴蕩那般的軍中歷練沒有過,根本不法外調兵,調兵,便有依法行:勘合兵符執行特命。

嬴壯難,難在何處調兵?

秦國的精銳新軍分三處:一是咸陽城內的八千王室禁軍,這是任何兵符調不動的,有國君密詔與誰無法知又經常變動的特殊信物,方調動禁軍;二是函谷關、武關、散關等各塞關口的守軍,這些關隘守軍除了函谷關駐軍一萬外,沒有一處超過八千人馬,若一次調走一關的全部守軍,這是任誰會覺怪異的,無異於暴形跡;最後便是藍田營,這是駐軍最最是頻繁調兵的營,何調?何時調?又是難題了。何調?便是調何兵種?騎兵還是步兵?軍糧是國尉府調撥,還是當緊急行動由軍營帶幾日軍食?何時調是一個難題。調早了,秘密軍營選在哪裡?軍糧何運法?由誰統兵提調?調遲了,趕不及豈非誤了?所有這些務,對於奉命開戰的軍來說不是難,一做秘密行動辦理,便全部變了難!

枯坐一個時辰,嬴壯思緒紛紜,終是不定一個萬全策,煩意亂中一跺腳,又來了後園的芙蕖池。一葉扁舟飄來,侍女對他笑了笑,揚手擲一物,便飛舟了。嬴壯打開竹筒封泥,一方白絹竟是嬴離那遒勁的創筆法:

我邯鄲。若兵符,找顯弟,昔日三星玉珮為憑,切記!

嬴壯眼睛一亮,頓時精神振,回寢室一陣收束,鑽進一輛篷布極是嚴實的緇車,便轔轔了後門,迅速匯入長街車流中。片刻後,緇車咸陽東門,直向東南方向從容。

※※※

藍田軍營湮沒在火紅的晚霞裡,一陣陣悠長的號角四面響,最後一場操演終於收隊了。裨將軍嬴顯剛剛回帳,便接營游騎的通報:「北營門有一楚商,求見將軍!」嬴顯高聲笑:「我沒有楚商親朋,你傳錯消息,該打軍棍了。」游騎騎士正色:「斷無差錯。這是楚商給將軍的信物。」說罷一探身,便遞給嬴顯一張碧綠的玉珮。嬴顯接過一,便是一愣,卻又恍笑:「噢,曉了,我這便。」待游騎飛馬,嬴顯便立即進帳,喚過軍吏一陣叮囑,便站在營帳外等候巡行兵車。

藍田軍營常駐十數萬軍,營寨層疊,嚴禁將士軍營馳馬。不打仗,縱將軍營,須走馬或步行,若快捷,便須等待專門在軍帳與各營門間巡迴穿行的兵車。這種兵車在戰中已經被淘汰,不屬軍,是隸屬於藍田將軍的軍營配置,專門供百夫長的將士快速營,每車站五八人,有固定的行車路線,既不干擾軍營操練,又快捷便當,倒是比備馬騎馬回來再餵馬洗馬省了許。

片刻後,嬴顯乘著一輛兵車來北營門。車營,已經是一片暮色,依稀便見一輛黃篷緇車停在鹿砦外的樹林中,倒還真是楚國商人的車樣。嬴顯握了握手中玉珮,便向緇車步走來。將近樹林,便見林中走一個黃衣少年,迎面便是一躬:「將軍請了。主人正在車中等候。」嬴顯點點頭,便向緇車走了過來。車簾從裡邊「啪!」打,嬴顯便一腳跨了緇車。

「營外時幾?」幽暗的車廂中一聲急迫的問話。

「一個時辰。壯兄有話,便說無妨。」

幽暗中,緇車啟動,沿著山麓樹林向官走馬。轔轔車聲中,急迫低沉的聲音連綿不斷。車官,又拐了回來,漸漸駛進了藍田營北營門的刁斗軍燈。

緇車停穩,一個長鬚黃衫的楚國商人車,打開車簾掛,向車內拱手做禮:「將軍請了。」便見一身黑色軟甲的嬴顯跨步車,回身一躬:「末將軍務在身,不奉陪先生,尚請鑒諒。」楚商笑:「千會友,原求一晤足矣!來,給將軍些須零碎,莫見笑。」黃衣少年已經從車搬一隻包有兩銅箍的極是精緻的紅木桶與一隻牛皮袋。楚商指點笑:「的蘭陵酒、銀魚乾已,將軍與弟兄們品嚐指點了。」嬴顯拱手笑:「藍田營軍法甚嚴,向不許帶軍食入帳,末將領了,告辭!」便轉身步了。

黃衣楚商嘖嘖讚歎,直著嬴顯的背影消失在高的寨門內,方才登車轔轔遠。緇車一駛官,便聞一聲鞭響,兩匹駿馬四蹄展,緇車便嘩啷啷風馳電掣般西了。

次日黃昏,左庶長嬴壯帶著六名騎士護衛秘密進了藍田營,向暫主軍務的前軍副將蒙驁示了兵符令箭,點名調裨將軍嬴顯所屬八千鐵騎「護送惠文太西雍城頤養」。經與裨將軍嬴顯勘合左右兵符,八千鐵騎星夜營,隨嬴壯飛馳西,行過三十便直插南山北麓,秘密西進,在灞水北岸的密林高崗中紮營了。

八千鐵騎在手,又是嬴顯掌兵,嬴壯頓感底氣十足。

回咸陽府邸,嬴壯便專一拜望幾有封的王族貴胄。商鞅變法後,秦國世族貴胄保留的封最沒有超過二十者,非但土少,且沒有任何治權,惟獨有數量很少的象徵賦稅。此情此景,不蓄養兵。這些王族貴胄所有的,是在長期征戰中累積門的一些傷殘舊部。這些舊部在從軍前,或是依附王族的隸農子弟,或是本族的平民支脈子弟,或是僕役子弟。他們跟隨老主人長期馳驅沙場,傷殘後縱有軍功爵位,仍舉住在老主人的封裡、園裡,與老主人休憩與共終身相依。這些人雖不是兵,不會形很硬實的戰力,但卻忠實靠,尤其有一樣長處:人皆百戰餘生,個個膽色極正,若是為主人復仇效力,說殺人不眨眼那是毫不為過!若將此等死士聚攏數百千,那便是一支衝擊王宮的驚人力量。

但是,這幾貴胄的主卻是白髮蒼蒼的老秦臣子,已經了深居簡的晚境,平日裡從不過問國。他們捲入爭王漩渦,那是太難太難了。嬴壯雖打著太旗號,說是借老兵陪太西行狩獵,還是沒有結果。最令嬴壯不解的是,一夜間,這些老人竟是一齊聾實了!任你在耳邊高聲嚷叫加比劃,他卻搖著雪白的頭顱笑哈哈百般打岔,竟是一句話沒辦法說清。拜訪幾後,嬴壯覺蹊蹺,立即中止了拜望。

就在當晚,嬴壯接密報:掛名右丞相樗疾近日頻頻入王族門庭,每次是醺醺醉門。「老匹夫!黑豬!」嬴壯怒火中燒,狠狠罵了一聲,幾乎便跳來立即殺了這個令人生厭的老外戚。仔細思謀一陣,嬴壯還是壓了怒火,策馬直奔己封。

次日傍晚,嬴壯從封回來,書案竟赫插著一支野雉翎。那華麗絢爛的尾羽,一便是趙國最有名的山雉翎。嬴壯驚喜過望,立即直奔後園芙蕖池,進池中茅亭,白衣面紗的嬴離卻正在等候。

「趙國何?動手麼?」拱手間,嬴壯的話已經急迫口。

嬴離的少年嗓音卻是悠故:「先入座了。紅芙蓉,酒。」話音落點,便聞荷花扁舟中一聲清麗的回應,一個紅衣少女倏忽飛茅亭,石案便有了一隻精緻的木桶與兩隻閃亮的銅爵。嬴離袖一揮:「來,蘭陵酒,壯弟志!」嬴壯與父親一樣急子,對這位哥哥在緊迫時刻的神秘兮兮與整暇頗有些不耐,但又無奈何,便舉酒爵一飲盡:「!為哥哥接風洗塵。」是將話題往回扯。嬴離卻是舉爵一呷,悠笑:「還算順當。趙王已經派前將軍廉頗率軍八萬,進入晉陽,旬日後開始猛攻離石塞,壓迫河西。」

「!」嬴壯拍案,「有趙國兵,底定!」

「先沉住氣。」嬴離淡淡,「趙國兵有索求,趙雍是又黑又狠。」

「甚個索求?割?」

「正是。『嬴壯即位日,割讓河西十二城。』此乃趙雍原話。」

「欺人太甚!」嬴壯面色鐵青,一拳砸在石案,竟震銅爵跳落案,「噹!」的一聲響。嬴離的少年嗓音卻笑脆亮:「壯弟何其憨直?今日割給他,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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