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艱危咸陽 第五節 慨其歎矣 遇人之艱難

蒼莽的河西高原,正有一支馬隊飛馳向北,又一次越過了九原,沿著陰山草原向東面的燕國兼程疾進。馬隊前列一面黑旗書「秦王特使白」五個字,旗一輛虛空的青銅軺車,車旁一員黑色斗篷的年輕將,卻正是白。

一月前,白率領五萬軍兼程北離石塞,準備抵抗趙國的突襲擊。白對各國戰與領兵將領歷來留,聽說趙國是廉頗統兵,便直感趙國未必全力攻秦,是試探一番,絕不會貿行。白這種直感的根由在於兩個實:其一是趙國的趙雍剛剛即位三年,正在籌劃一場雄勃勃的變法,此時一般不會冒險尋釁;其二便是兩個月前三晉聯軍在宜陽新敗,趙國對秦軍戰力依舊懷忌憚。此推測,很是趙國因無法斷定秦國內政局勢,對嬴壯虛應故,派廉頗為將便有著另一種意味。

廉頗者,趙國馬邑人,少年從戎,膽氣豪壯,每戰必鼓勇衝鋒,竟憑著血戰攻從卒長一步步做了將軍。趙肅侯二十年時,廉頗已經是前軍主將,為趙國專門對付匈奴、東胡、林胡的北軍的威名赫赫的將。此人久在陰山草原與匈奴騎兵周旋,打仗勇猛頑強。一次帶領兩千騎兵護送趙國馬群南,不卻被草原深處倏忽殺來搶掠馬群的一萬餘騎兵包圍!部將皆有懼色,紛紛建言棄馬南逃。廉頗厲聲高呼:「軍馬為國本!棄馬逃命,何異叛國?誰敢言走,立斬軍前!」將士聞聲肅,同聲齊吼:「願隨將軍死戰報國!」廉頗立即令將馬群趕最近的山頭後面,後派飛騎南搬取救兵,接著這座恰恰是月牙形的山包做依託,將兩千精騎分做四隊——一隊正面在山口迎敵,兩隊從左右兩翼擊,一隊在山坡高處相機策應薄弱處。當匈奴騎兵烏雲沉雷般隆隆捲來的時候,廉頗振臂高呼:「猛士報國!殺——」散髮袒臂身先士卒,親率領五百騎士從正面殺。

匈奴戰法簡單,剛剛衝進山坳,卻見三面紅色騎兵漫紅雲般掩殺來,竟是驚慌後撤。廉頗立即回軍。片刻後,匈奴將見趙軍沉寂,便派兩千騎兵試探進攻,卻被廉頗的三面包抄加壓頂一擊斬殺半!匈奴將雖驚駭,卻清了趙軍虛實,休整片刻,便立即派五千騎做二波猛攻。廉頗法炮製,又斬殺匈奴騎士千餘人!此時色已晚,雙方遙遙對峙紮營。廉頗親站在山頭,一直瞭望夜半,聽隨風飄來的匈奴營的狂呼痛飲聲,廉頗斷令三百騎士圈趕馬群悄悄遠撤,其餘騎士夜襲匈奴。廉頗一馬當先,千餘騎士分做三面殺,猛烈攻入敵營!匈奴不明真相,是驚慌,竟丟兩千具屍體逃遁。

經此一戰,廉頗的勇氣聞名諸侯,竟被呼為「冠軍勇將」。

此一個勇將,做了前軍將後卻是驚人的持重謹慎,從不貿戰。趙肅侯死後,趙雍即位,擢升廉頗為前將軍。這前將軍卻不是前軍主將,是整個趙國的前敵將。趙國當時還沒有將軍,經常是趙雍親統兵,廉頗這個前將軍幾乎便是號令戰陣的主將,了實的掌軍將軍。令刮目相的是,這廉頗愈是高位,兵便愈是持重,每戰必堅守待敵鬆懈後猛攻,幾乎從來沒有過差錯,竟似生的器晚。此一來,廉頗便又有了一個稱號——善守老廉頗。此一個行伍身的趙國名將,此時已經是五十餘歲,在軍旅年輕將領中已經被稱為老將軍了,他貿偷襲秦國?

白透徹,便做紮實。軍一路北,竟是張旗鼓,盡顯軍威,同時派批斥候化裝平民趙國晉陽散佈秦國軍北的消息。在離石塞紮營後,秦軍更是在河兩岸張旌旗,號稱「鐵騎十萬抗趙軍」,每日肆操演,喊殺震,明知有趙國斥候來探營毫不介意。同時,白將三萬鐵騎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秘密開離石塞東北的峽谷中埋伏來。這裡是趙軍從晉陽攻秦的必經路,若趙軍當真襲擊,白便在這裡痛殺手。

終於,旬日後,探馬來報:趙國軍從晉陽回撤,進駐趙國腹邯鄲東北的漳水河谷。一場秦國很不願意開打的戰,便這樣消弭於無形了。

便在白準備回軍藍田時,咸陽的快馬特使來,帶來了全副使儀仗與國書,帶來了甘茂魏冉合署的密件,白做「迎特使」,燕國迎接羋王妃回咸陽。那封短短的密件,白幾乎一字不差背來:「咸陽底定,謀逆全數伏法,新君已入王城,正在發喪國葬秦王。將軍熟悉燕國,特使身北,迎接羋太速回秦!」白立即掂量了「太」兩字的份量。新君母子患難與共,新君又正在少年期尚未加冠,國中權臣林立,春秋老話說,這正是「主少國疑」的微妙時期。當此時,一個素有根基且久經滄桑的太是非同一般。就是說,正因為關重,與迎接新君一般緊,咸陽諸方才讓白這個目不或缺的將做了特使。

半個月後,白的特使馬隊終於了燕山腳,薊城的箭樓已經遙遙在望了。

邦禮儀:特使帶十名護衛進入國,一千鐵騎不入城。白便令鐵騎在城外三十紮營,己帶領兩個文吏與十名鐵鷹銳士並全副儀仗,換乘青銅軺車,轔轔進了薊城。

進薊城,白徑直來亞卿府拜見樂毅。燕國在子亂後,戒懼權旁落,燕昭王索不再設置丞相,卿、亞卿分署政務。此時連卿沒有,有樂毅這個亞卿是最高軍政臣,中夫劇辛輔助。所這亞卿府實際便是燕國政務中樞,凡有特使,必先在這亞卿府勘驗國書印鑒並溝通使使命,後由亞卿府根據特使職爵高低與使命重程度,安置驛館的待客等級,再稟報國君確定是否會見特使。這一切,在中原戰國,是由丞相府的一個專門官署完的,秦國趙國叫行人署,魏國叫典客署,齊國叫諸侯主客,楚國則叫謁者。燕國初復,亞卿府屬吏很少,與各國來往很少,沒有專司外的官署,一切晉見樂毅才完。

亞卿府是一座簡樸的三進庭院,門前車馬場有兩三排拴馬樁,沒有專門停車的空場。白高車駿馬來,在連牛車很少的薊城竟是赫赫鶴立雞群一般。白素來厭惡浮華,更不擅排場,見此情狀竟是一箭外早早馬,徒步走了亞卿府門,對著門吏肅拱手:「秦國新君特使白,請見亞卿。」

門吏已經早早見了這一隊顯赫車馬與特使旗,強秦特使必倨傲無禮,便整整衣衫對門廊四名甲士高聲咳嗽示意,精神抖擻給秦國特使一個軟釘子碰。正在此時,卻見白徒步走來,門吏正在暗驚訝,不防這位高冠斗篷的特使竟是拱手禮讓,門吏頓時覺是風光,連忙便是深深一躬:「特使稍待,吏即刻稟報亞卿。」一溜碎步便消失在影壁後面了。

片刻間,便聽門內一陣笑聲,竟是樂毅親迎了來,在廊便是遙遙拱手:「白將軍,別來無恙乎?」身後卻是一個袖飄飄的紅衣中年人。

「末將白,參見亞卿。」白沒有樂毅親迎,便肅躬身一個禮。

樂毅已經笑著走了過來拉住了白的手:「將軍做特使,當真難為兄。」說著便一指身後的紅衣人笑:「這位是稷名士、中夫劇辛,認識一番了!」

紅衣人一直在專注端詳白,目光炯炯發亮,竟是渾無覺。白久在軍旅不擅應酬,竟被他有些發窘,連忙拱手一禮:「末將白,見過中夫。」

劇辛恍醒悟,哈哈笑:「將軍異相!劇辛失禮了,幸勿見怪。」

樂毅笑:「劇辛曾師從相學名唐舉,對將軍定有評點了。走!府中說話。」

隨著樂毅過了影壁,白略一打量,便見這個燕國權臣的三進府邸竟是一眼望穿:中間一片竹林庭院,正北一座六開間的國堂,東邊一排青磚瓦房是屬吏官署,西邊一排便是護衛僕役的住房;國堂後空空蕩蕩,顯便是一片後園了。院中除了那片翠綠的竹林,一切是灰濛濛的。樂毅見白似有驚訝色,便悠笑:「樂毅愛廣廈高車,惜乎薊城毀於戰火,將相皆是牛車篷蓽,將軍見笑了。」白肅拱手:「時窮志節顯,亞卿居高位節,白景仰至,豈敢存輕薄?」白原是不擅笑談周旋,一番莊重竟使豁達豪爽的樂毅哈哈笑來:「些須細節,竟將軍此獎掖,樂毅誠惶誠恐!」說是誠惶誠恐,臉卻寫滿了何足哉,劇辛不禁便笑了來:「白將軍端嚴厚重,卻不適亞卿這般卓爾不群呢。」樂毅連笑談,便拉著白進了國堂旁邊的一間廳。

「酒!」尚未落座,樂毅便是一聲吩咐。

白卻是一拱手:「國重,不當飲酒,何敢叨擾亞卿?」

樂毅笑:「別個來,樂毅不飲。將軍前來,卻破例了。」

劇辛竟是喟一歎:「亞卿律己甚嚴,今日破例,卻是難。」

說話間,一名老僕已經抱來了三罈燕酒,又有一名廝捧來了一個木盤,盤中三隻陶碗三方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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