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戰河內 第二節 咸陽宮夤夜決策

匆匆趕赴秦國,魯仲連卻是找已經離開臨淄的馮驩。

卻說馮驩在孟嘗君府領一輛六尺車蓋的青銅軺車並黃金百鎰,便連夜了臨淄向西來,晝夜兼程,不消三五日便了咸陽。對於秦國,馮驩並不熟悉,識一個當年使臨淄的樗疾。尋思一番,馮驩還是覺應該走樗疾這條路子。樗疾雖是閒居養息,畢竟資深望重還掛著個右丞相銜,更兼與孟嘗君頗深,請他解困最是合適不過。思謀一定,馮驩卻不住秦國驛館,是在齊國商社了榻。安頓妥當,馮驩便一身布衣駕高車,轔轔來樗疾府前。這便是馮驩的細周處,他便是脫官身國形跡,布衣士的身份斡旋。戰國世,布衣名士的遊說往往比特使身更有效,尤其是褒貶人,布衣名士的說辭顯更見份量。

樗疾的府門卻是不同尋常,雖不是門庭若市,卻入不斷。馮驩片刻,竟是沒有見一個來人被門吏攔住,彷彿誰通行無阻。饒有興味,馮驩便將軺車在車馬場停,徑直走門前一拱手:「在臨淄馮軾,請見老丞相。」說罷抬腳便往裡走。

老門吏連忙攔住:「先生莫忙,見丞相不難,是老朽領你進方。」馮驩有意色:「何別個長驅直入,我卻便周折一番?」老門吏笑:「那些人是辦瑣碎的,比不先生見丞相。」馮驩笑:「原不知情,卻是錯怪,相煩老便領我進了。」「那是該當的。」老門吏說罷回頭喊了一聲:「今日見客止——」正中門便隆隆關閉了,剩南邊一個偏門開著。見正門合攏,老門吏回身嘟噥了一句:「走了。」不馮驩便徑直前行了,似搖搖晃晃,實則卻是快步飛。

「老且慢行。」馮驩緊走幾步追,「這袋老齊刀,老拿著了。」說著便將一個嗆啷響的牛皮錢袋塞老門吏手中。馮驩久做孟嘗君門客總管,一則是深知門檻精,二則是手面,三則卻是見這老門吏委實厚親,沒有豪門欺客的惡習,便誠給他一些處。這「老齊刀」乃春秋老齊國鑄造的青銅刀幣,形制規整,銅料佳,兩百餘年後便被視做金幣一般,卻是非同。

「這是做甚來?」乾瘦黝黑的老門吏卻是釘子一般站住了,「沒這規矩,拿回。」說罷一伸手,那錢袋便嗆啷一聲又回了馮驩懷中。老門吏又是一句嘟噥:「走了。」便又頭不回的兀了。

馮驩一次入秦,於這瞬息間便是感慨良,卻不及細,快步匆匆趕了老門吏,片刻間便過了兩進院落,來了顯是公書房的一座屋前。老門吏不說話,對馮驩一擺手他在廊稍等,便輕步走了進,似乎是一打轉身,老門吏便走了來,還是對馮驩一伸手做了個禮讓,便逕揚長了。馮驩了老門吏背影一眼,覺這座府邸處處透著一種莫名其妙,與其說是右丞相府邸,毋寧說是一座不倫不類還帶有幾分胡人野氣的莊園,分明是粗簡實在,卻又瀰漫著一種教人揣摩不透的詭秘。略一思忖,馮驩卻是重重的咳嗽了一聲,肅便是一拱:「臨淄故人,求見老丞相——」

「篤篤」兩聲悶響,隨後便是沙啞蒼老的笑聲,「吆喝甚來?端直進來了。」

馮驩模糊聽清了「進來」兩個字,便步走了進,卻見滿蕩蕩竹簡的書架中埋著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便拱手笑:「倏忽二十年,樗子別來無恙?」

白髮蒼蒼的後腦勺忽變了一張黝黑紫紅的臉膛:「嘿嘿,還編個馮軾騙老夫,我就知,十有八九啊,是你這彈鋏魚吃的子了。」

「老丞相記,倒是勞了。」馮驩知樗疾笑罵便是親近的脾,不禁是輕鬆。樗疾卻篤篤點著竹杖走了過來:「來,這廂坐。茶酒現,你隨意。」馮驩便坐在了與主案對面的長案前,卻見這長案兩邊竟是左茶爐右酒桶,還瀰漫著一股胡人帳篷的氣息,便不禁笑:「老丞相不忘根本,還日進馬奶三升麼?」「嘿嘿,」樗疾笑了,「積習難改。咸陽臨水,太潮濕,馬奶酒驅寒濕呢。嘗嘗!保你不腥不膻。」馮驩便提酒桶斟了一碗咕咚咚飲,卻覺酸澀辣一齊竄鼻腔,竟是連打了幾個噴嚏,頓時狼狽。樗疾卻是哈哈笑:「齊人不行!是趙勝那子,這桶馬奶酒啊,還不高興蹦來?」馮驩拱手笑:「原是我不善飲酒,是孟嘗君,怕是三兩桶不夠呢。」「嘿嘿,別提這子!」樗疾篤篤點著竹杖,「他的散寒倒是管,老夫總是瘸著腿走路了,實與他暢飲一回,哼哼,卻是見他不!一個破丞相就恁個忙?連使沒了?嘖嘖嘖!」

「老丞相啊,」馮驩嘆息了一聲,「孟嘗君已經被罷黜了?」

「你說甚來?」樗疾目光一閃,竟是笑了,「嘿嘿,這子有今日,活該。」

馮驩樗疾說是反話,便笑:「若孟嘗君來秦,老丞相是高興?」

「嘿嘿,倒是。」樗疾篤篤點著竹杖,「閒居無,便周遊。你回對他說,來咸陽,老夫管他吃住便了,最與老夫結伴,做一回西域遊。」

馮驩不禁哈哈笑:「老丞相主意了!不過,我有個主意,或許更。」

「嘿嘿,老夫就知你還有主意。說。」

「齊國威望誠信,半繫於孟嘗君一身。若孟嘗君離齊國,與國便會威望增,誠信昭彰,齊國便會威勢衰。目,齊王昏聵偏狹,竟不容此肱骨良臣,秦國若派特使隆重迎接孟嘗君入秦任相,豈非弱齊強秦,一石二鳥妙策乎?」

樗疾飛快眨巴著細長的三角眼,卻是沒有接話,良久嘿嘿笑:「主意倒是不錯,果狡兔三窟首創者。是,此秦王太定奪,人情雖,老夫卻無法買了。」

「是此。」馮驩笑著,「老丞相執掌邦,稟報原是名正言順。」

「嘿嘿,你倒是門兒精!」樗疾又是篤篤一點手杖,「你便等著,老夫試試了。」

馮驩告辭走了。樗疾卻沒有立即進宮,卻是在書房轉悠了足足兩個時辰,眼見紅日西沉暮靄淹沒了咸陽,才吩咐一聲「備車」,坐著那輛特製的寬篷車進了王宮。

※※※

寬敞亮的書房裡,已經亮了一個巨的燎爐,木炭火燒紅亮亮,因了高寬敞倍顯寒涼潮濕的書房竟是暖烘烘一片乾爽。圍著燎爐,宣太秦昭王正與魏冉白正在議,是熱辣辣一片火氣。

六國戰敗生齷齪,原是秦國君臣意料中,他們所期盼的正是藉著這種齷齪換來一段時月,紮實整肅一番內政,繼續擴張實力。為丞相,魏冉做的,就是在關中修一條渠,引涇水灌溉關中的那些白茫茫的鹽鹼灘。這本是秦孝公與商君的遺願,秦惠王當政十四年,被合縱連橫攪騰不手來做這件,若在他做丞相期間做,對秦國無疑將是萬世不朽的功業。為新任國尉,白是立即動手再編練二十萬精銳新軍,使秦軍戰主力達四十萬軍,他便有足夠的信躍馬中原,再不必對合縱抗秦提吊膽。宣太倒是沒有什麼宏圖略,平靜無戰,便趁此機會燕國住一兩年,與樂毅盤桓。忘不了那個睿智剛毅的將軍。為秦王,嬴稷是渴望己快點兒長二十一歲加冠親政,在此前,最無。

是,六國惡的深徹猛烈,卻超了所有人的預料。四國攻齊驟勢,又驟崩潰,緊接著便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趙國攻韓,又是齊國擴軍蕩平,燕國秘密練兵向齊國復仇,接著又是春申君被罷黜、孟嘗君被罷黜等等等等,快馬接連,消息頻傳,竟是令人目不暇接!每一個消息,強烈衝擊著秦國君臣,迅速改變著秦國朝野的評判走向。則無論何評判,所有人不約同說著一句話:「山東亂塌火了!秦國總不乾坐著!」

魏冉一個坐不住了,徑直找宣太面前:「六國惡,賜良機。臣請急召白回咸陽,立即商議應對策,絕不坐失良機!」宣太倒是沉吟不定:「白年離,剛剛回便奪人情,我是不忍了。」魏冉卻是昂昂高聲:「白國士良將,豈不知國親情孰輕孰重?太不忍,我便了。打仗,沒有白不行!」說罷竟是步宮,徑直駕車直奔郿縣。

了五丈原,恰恰遇白與荊梅安葬老師,著那一座黃土墳塋與粗糙的石碑,魏冉竟是熱淚盈眶,立即擬了一封《請賜荊禺爵位書》,「先生育將,有功於國」為名,請軍功爵封賞並厚葬隱逸名士荊禺。書信擬就,魏冉便派郿縣令飛馬咸陽呈送宣太。次日清晨,郿縣令便快馬飛回,王使身宣讀詔書:賜封荊禺為少庶長爵位,夫禮隆重安葬,由其女荊梅承襲爵位,著郿縣令全權辦理。白原不知情,及至詔書一,竟是連說不妥,說老師一生不求功名,此做法有違老師願。荊梅更是噘著嘴巴不高興:「秦法昭彰,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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