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羅水畔的春日是誘人的。霏霏細雨後,那日頭便煦柔軟的漂浮來,碧藍的空,綠澄澄的汨羅水在隱隱青山中迴旋。水邊谷便是茫茫綠草夾著亮色閃爍的野花,無邊鋪將開,直是沒有盡頭。漸漸的,一輪血殘陽向山頂緩緩吻,火紅的霞光將江水草青山染了奇特的金紅,竟是混沌中透著鮮亮!沒有農夫耕耘,沒有漁人飛舟,沒有獵戶行獵,更沒有商旅的轔轔車輪。除了汨羅水的嗚咽,這裡永遠是一片靜謐。縱是明艷的春日,瀰漫著一片綠色的荒莽,籠罩著一片孤寂的恐怖。
驟間,一紅一白兩騎快馬從遠山隘口遙遙飛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咯咯笑:「此山水,卻做了放逐,惜!」紅馬騎士揚鞭一指,粗重的聲音便:「!茅屋炊煙!」說罷一磕馬鐙,那紅色駿馬便火焰般向山麓飛來。
草灘盡處的山麓,聳立著一座孤獨的茅屋。茅屋頂插著一面白幡,幡有兩個斗的黑字——流刑!茅屋前有一堆濕木柴燃的篝火,濃濃的青煙竟是裊裊直。見遠處快馬飛來,篝火旁一個黃色斗篷者霍身,步迎了來。
「春申君——,我來了——!」騎士遙遙招手間便飛身馬。
「噢呀仲連兄!」春申君高興拉住魯仲連,「我已等你三日啦!」
「明日才是清明,你急個甚來?」
「噢呀,秦國攻楚國!我不急了?」
「何?秦國攻楚?誰的消息?在準備還是開始了?」魯仲連著急,竟是一連串發問。
春申君搖搖手:「稍等再說了。噢呀,這卻是何人?鄧陵子呢?」
魯仲連恍笑:「這位是師子門弟子,越燕!人呼越女。這位便是春申君。」
「見過春申君。」越女一拱手,卻沒有二句話。
「噢呀,」春申君是一拱手急迫便問,「莫非鄧兄有疾在身?」
魯仲連搖搖頭:「稍待再說了。哎,餓了,吃喝緊!」
春申君一陣笑:「噢呀糊塗!,一隻烤肥羊了!」
三人來篝火前,鐵架的那隻肥的黃羊正在煙火吱嚕吱嚕的冒油,焦黃香瀰漫。魯仲連眼睛一亮,手中馬韁一撂,三步並兩步過來便手,卻又猛回身:「哎?春申君,何你一個人?屈子人呢?」春申君便是一臉苦笑:「噢呀,這位仁兄是,每日在水邊轉悠兩個時辰。今日等你,我便沒有陪他了。」驟間,春申君竟是哽咽一聲,卻又勉力笑著望了望銜山的落日,「等等,該回來了。」
魯仲連一沉,一臉的興奮竟在倏忽間連同汗水一斂了,怔怔望著遠處的青山綠水,竟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是他麼?」越女指著漫霞光裡一個的黑點兒。
春申君笑:「噢呀,一群水鳥飛舞,哪裡便是人了?」
「水鳥,卻有一人。,便是中間那個黑點。」越女指點著。
漸漸的,黑點兒變清晰了——一個鬚髮灰白衣衫襤褸的老人踽踽獨行,一群不知名的鳥兒跳躍飛旋在他的周圍,呢喃啁啾,竟是不勝依依。將近青山,老人一揮手便是長聲吟哦一般:「精靈,回,汨羅水的月亮在等著你們——!」話音落點,鳥兒們竟是齊齊呼啦一聲展翅飛了。
魯仲連是驚愕,聲音不禁便有些顫抖:「春申君,先生失瘋了?」
越女咯咯便笑:「與鳥獸通靈,原是個境,何便瘋了?真是——」臉一紅,分明是生生嚥了那個已口邊的笨字。
春申君卻站身來遙遙高聲:「噢呀屈原兄,你誰來?」
老人遙遙笑問:「是千駒乘著春風來了?」
魯仲連步迎深深一躬:「臨淄魯仲連,拜見司馬。」
老人哈哈笑:「司馬?哎呀,老夫聽著耳生了。」說著便拉住魯仲連走來篝火前,便將魯仲連摁草蓆,「春寒泛濕,靠火近點兒。」春申君走過來笑:「噢呀,這裡還有一個,屈兄老眼昏花麼?」老人一番打量,驟便是驚歎吟哦:「嗚呼!細渺兮宜修,趁西風兮桂舟,令汨羅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越女驚訝:「老伯伯,水不流了,我卻是個災星麼?」三人不禁一陣笑,魯仲連便笑:「先生誇讚你呢!說你細宜裝扮,輕柔乘風,連汨羅水被你迷沒有了波浪呢。笨!」越女臉色頓時緋紅,卻高興咯咯直笑:「原本是笨,怕你說麼?」便向老人一躬,「老伯伯,越燕見過,老師問你!」老人困惑:「老師?姑娘的老師老夫識?」春申君笑:「噢呀屈兄,這越燕姑娘是南墨弟子了。」老人恍笑:「光陰白駒過隙兮,故人忘卻!姑娘,你師?還那般終日忿忿麼?」魯仲連接:「師修高人風骨,恬淡快莊子了,若有忿忿,倒是福了。」老人撫著雜亂的長鬚便是點頭嘆息:「歲月悠悠,不變難,變亦難,盡皆意。」
「噢呀,烤羊了!邊吃邊說。」春申君從茅屋中提兩個罈子叫了來。
老人笑:「來,姑娘坐了。春申君拉來了一車酒,仲連痛飲便了。」
色已經完全黑了,一輪尚未飽滿的月亮掛在青山角,山水一片朦朧。四人圍坐篝火前,打開酒罈,切烤羊,便吃喝來。片刻間,魯仲連便將半隻烤羊撕擄乾淨,便將兩隻沾滿油膩屑的手在衣襟一抹,打開那罈專門為他準備的老齊烈酒,一碗一碗痛飲來。
「噢呀,猛士饕餮,仲連便是個註腳了!」春申君一介貴胄,縱豪爽,講究吃相雅致了習慣,見魯仲連風捲殘雲,不禁便是笑。
屈原笑:「唯英雄真本色。本色者,授。人便學,是難呢。」
魯仲連哈哈笑:「我聽孟嘗君說,當年的張儀是狼吞虎嚥,全無拘謹,蘇秦卻是禮儀法度中規中矩。司馬,你說這兩人秉何是一縱一橫了?」
屈原臉色便是一沉:「狼子張儀,何與蘇秦相提並論?」
春申君笑:「噢呀,屈原兄最是煩那個張儀了,仲連說他何來了?」
「不是煩,是恨!」屈原臉色陰沉,「國仇讎,豺狼爪牙,老夫與他不共戴。」
「!」魯仲連啪的一拍掌便是高聲讚歎,「司馬國恨在,楚國有望!」
屈原卻是長嘆一聲:「楚國啊楚國,惜了河山。」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適時插,「我與仲連謀劃日久,來一番舉動,若時勢有變,你便山,卻是不退卻了。」
屈原目光便是一閃:「魯仲連為何為楚國擔當?」
「司馬差矣。」魯仲連面色肅,「仲連不是為楚國擔當,是為擔當。若是蘇秦在世,齊國有望,仲連不會捨近求遠。」
「你且打住。」屈原急迫,「蘇秦變法後,齊國正在日中,何便無望了?」
「司馬放逐年,卻不知今日齊國,再不是昔日齊國了。」魯仲連一聲嘆息,便將齊宣王後的齊國變化體說了一遍,卻對齊王田的秉與諸般為備細敘說,末了,「國有此等君王,國棟樑摧折,賢良走,民怨沸騰,視若公敵,齊國卻何領袖?仲連身為縱橫策士,決意承襲蘇秦志,為謀劃一條非秦。此,首在一個國強力推行變法,進領袖,最後誅滅暴秦!」
「志氣!」屈原不禁一聲讚歎,「後生斯,誠畏。」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是激動,「仲連為:山東六國,唯你視變法強國為生命,視楚國強為終身追求。他說服了我,激勵了我,才有這番謀劃了。」
「快說說,何等謀劃?」屈原已經等不及春申君說完了。
魯仲連痛飲一碗烈酒,嘴一抹便低聲說了來,一口氣竟說了半個時辰。三人很激奮,又商議了諸細節,不覺便了月中。屈原興奮難耐,便抱來堆樹枝乾柴又點亮了篝火。春申君笑:「噢呀屈兄,你有新詩,吟誦一篇了!」
「老伯伯詩唸哩!」越女高興笑了來。
「!」屈原笑,「常年在山,便做一篇《山鬼》,我便唱來!」
「老伯伯唱,我來吹塤,楚歌是麼?」越女從隨身袋中拿一隻黝黑的陶塤,輕輕一觸嘴,塤音便高亢輕颺飛了來,與尋常塤音的嗚咽低沉竟是不同!
「塤!」屈原一聲讚歎,便揮舞著襤褸的袖,腳猛一頓,竟是舞高歌:
若!有人兮山阿
余處幽冥兮終不見
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
雲容容兮在
杳冥冥兮羌晝晦
東風飄兮神靈雨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石磊磊兮葛蔓蔓
君思我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