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幽燕雷霆 第二節 冰天雪地的遼東軍營

薊城往東,有兩條赫赫水,一名濡水,一名遼水。

這兩水是古老的中原諸侯封。濡水帶是商代封的一個孤竹國,封邑叫做令支。因了言語錯訛,又叫做冷支、離支、離枝、不令支。殷商被西周滅亡後,孤竹國了兩個的孤忠名士,這便是孤竹國君的兩個兒子伯夷、叔齊。這兩人讓對方做國君先後逃孤竹,殷商滅亡後,兄弟二人遺民身做了震驚的舉動——不食周粟,活活餓死!從此,濡水孤竹國便名揚,周武王竟破例將孤竹國仍封做了諸侯。了春秋板蕩期,孤竹國卻被氣勢正盛的齊國吞滅了。那時,齊國是姜齊,君主是齊桓公姜白,丞相便是赫赫名的管仲。是,春秋末期齊國衰,整個濡水東的廣袤山水便全部被東胡佔領了。那時候燕國是顧不暇,便不斷派人質東胡,求東胡不來侵犯。燕昭王即位,與樂毅同中興,決意倣傚當年秦穆公擴西戎,將整個濡水與遼東奪回,為燕國打一片廣闊的後院。君臣一番密商,便在樂毅練兵的三年,派曾經在東胡做過人質的將軍秦開為將,向東胡發動了突襲。半年間,這支尚未完全練的五萬新軍,便將東胡驅趕回了遙遠的漠北草原。燕國便在這片廣袤的土設立了三郡:右北平郡(濡水帶),遼西郡(遼水西),遼東郡(遼水東)。

從濡水沿東南海邊一直向東北馳騁,越過綿延山,便是滔滔入海的遼水。遼東郡的治所城堡在遼水東百餘,叫做襄平。燕國的新軍營,便在襄平西南的遼水河谷。這裡山原連綿,谷開闊隱秘,林木蒼茫,水草豐茂,確是練兵的佳。則,將新軍根基紮在這裡,絕不僅僅因為遼東形便,說隱秘便利,燕山腹的連綿峽谷卻更是選。

遼東貴,在於山水,更在於人。

那時的遼東,西遼水,東至浿水,南至海,方圓廣袤千餘,山水蒼莽,冰雪苦寒,人煙稀少。在中原人眼裡,遼東與嶺南便是寒熱的兩處荒莽。則,便是這苦寒荒莽,中原文明卻早早就結結實實在這裡紮了根基。還在殷商時期,這裡便是殷商王族臣萁子的封,當時叫做萁子國。萁子國的封城邑便在浿水西南,叫做樂浪。周滅商,因萁子賢,度保留了萁子國。整個西周數百年,萁子國庶民被中原人喚做「高夷」,叫做高句麗、高麗、句麗、句驪等等。及至春秋板蕩,萁子國一班老世族便思念故國,認殷商臣民與中原疏遠。了戰國世,叫做「滿」的萁子國國君便立稱王,中原戰國便直呼其國為「高句麗」了。秦開平東胡,吞滅了這個「高句麗」,當年的萁子國便了今日的遼東郡。

遼東苦寒荒莽,生就了剽悍勤韌的漁獵部族。千百年同化歸流,高麗人與中原人早已經渾一體。無論男女,生精悍結實,吃苦耐勞,年年歲歲在山林與猛獸搏鬥,在海沒捕魚,民俗極是辛辣猛烈,尚武風不教。當年子與東胡戰,靠便是由遼東漁獵子弟組的五萬勁旅。則,春秋戰國來,遼東的獵戶漁民卻是隸農身份,從軍不做騎士,立功不受官爵,幾乎永遠是軍中最為卑微的軍卒,縱是戰死或重傷,不絲毫撫恤,甚至連屍體被無情丟棄在戰場。惟其此,遼東漁獵奴隸便對從軍避惟恐不及。當年子徵發遼東獵戶,藉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權力行新政,安、賜荒田、許戰勝後搶掠的浮財歸己三法,便湊了五萬誓死效命的遼東漁獵子弟,在六國聯軍中一舉為驍勇師。遼東人慷慨善戰,見一斑。

此等冠絕的兵源,便是樂毅在遼東軍的最重原因。

燕國安定後,樂毅便親遼東郡推行新法。他頒布了一震撼遼東的亞卿令:除了萁子國王族遺民,萁子國的老世族一律遷居遼西,遼東郡耕田一律做軍功賞賜!當時的遼西比遼東肥,萁子國老世族本是老中原根,雖則留戀這白山黑水的獨特風韻,最終還是磨磨蹭蹭走了。老世族一遷走,樂毅立即刀闊斧廢除隸農制,將平坦原野的全部荒田,悉數分給願意改業歸農的漁獵新平民;同時頒行《燕新軍法》,但凡新平民從軍,每人便先賜十畝肥田,但有軍功,論功立賞!按照遼東人的,這其中任何一法落實處,便已經是歡呼雀躍了,更何況枷鎖頓開,一子變了世代夢的「國人」!驟間,遼東漁獵子弟熱血沸騰爭相從軍,短短三個月便有十萬精壯入軍,後續人群還在絡繹不絕湧來。樂毅原未料此迅猛軍,便令徐徐徵發,邊徵邊練,邊練邊徵,才算剎住了這股從軍狂潮。

此遼東,何不令將怦動?

酷兵的樂毅,終於實實在在了一支強兵在己的旗生,率領此一支軍與齊國決戰,何愁不所向披靡。素有「北弱」名的燕國,果擊敗擁有六十萬軍的強齊,在當今不啻一聲驚雷!它將宣告燕國的崛,將又一次改變戰國的爭格局。果像秦國那樣三代堅持新法,燕國必為中原逐鹿的強力量。最後,許燕國便是統一華夏的主宰。那時候,樂毅的名字將永遠鐫刻在巍巍史碑,為開創燕國業的一塊基石。誠此,孜孜求的名將夢卻是何其渺!

一路兼程馳驅,樂毅的緒始終不平靜。

旬日後,樂毅與幕府班底終於抵達遼水河谷營。

時當臘月,滴水冰。雪原的寒風從遙遠的北方呼嘯來,任你衣甲三重,是寒徹入骨。一路奔馳顛簸,騎士們的汗水在貼身布衣與外層鐵甲間反反覆覆結冰融化,早已經變了鐵鎧冰甲。一進帳,樂毅便是一聲呼喝:「快!整幾盆燉來,還有黍米糰子,越熱乎越。」留守中軍的將秦開連忙:「先卸衣甲,有無凍傷?」樂毅並一班軍吏連忙便脫衣解甲,一時間,便見赤條條二十幾條漢子人人一身青紫,腳戰靴卻是無論何扒拉不。

秦開掃一眼,一個箭步便躥帳口喊:「醫士!快!」片刻間,便有一隊軍醫提著醫箱快步趕來。為首一個鬚髮灰白精瘦矍鑠的老醫士邊打量邊高聲吩咐:「撤燎爐,打皮簾,走風半個時辰。將軍們走動便走動,不走便坐了,不帳,我等一個個操持。」又轉身對秦開,「請來幾盆淨雪。」秦開立即喊發令,少時便有一隊軍士抬進了七八個木盆,個個白雪皚皚堆頂。老軍醫一揮手,便跪坐在了赤條條的樂毅腳,後邊的醫助們便一人守定一個傷者,先鋒利匕首劃開戰靴,再團白雪揉搓雙腳,待雙腳變熱發紅便塗一層清亮的熊油膏。此這般忙碌了半個個時辰,方才將一班人的凍傷料理妥當。

「將軍,」秦開便是一拱,「請炊營飯吧。」

「涼些個不打緊,搬來便了。」一番折騰,樂毅渾身散了架一般,那飢腸轆轆的感覺竟是沒有了,便趕緊吃罷飯理。

「不行。」秦開固執一笑,「外涼治凍傷,內涼病了,還是炊營。」

「,便炊營。」樂毅在細瑣務倒從來不固執己見。

這遼東炊營卻與尋常炊營不同。不在帳設置,卻是一片石板砌的房子。遠遠,這些石板屋還沒有一人高,屋頂粗黑的煙囪伸手及,匆匆湧的炊煙在寒風中倏忽飄散,全沒有中原軍營那種扶搖直的韻味兒。原來這遼東酷寒,一年倒有半年冬令氣,一過十月便是北風呼嘯。但遇雪嚴寒,兵士帳撒尿,一不兩腿間便是一支長長的冰棍。軍營炊,鍋盆的燉,剛剛分兵士碗中便了冰坨子。雖說軍營冷食本是常便飯,若頓頓此,兵士病,體魄勢必瘦弱。在一個冬日還沒有過完時,樂毅便令徵發了一百名遼東工匠,兵士輪流做工,建了近百座半截埋在的炊營,不逢戰,兵士一律開石板房飯。在寒徹骨的遼東,軍士們每日有三頓熱乎乎的戰飯,當真是談何容易!僅此一舉,兵士們便對樂毅的愛戴崇敬無復加,樂毅愛兵的名聲風一般流播。

「兵士今冬有凍傷者?」樂毅一瘸一拐問。

「來!」秦開索一子背了樂毅,邊走邊說,「沒有。皮靴皮襪加皮甲,凍個甚來?一冬滿營嗷嗷叫,喊著請戰,騎劫叫最凶。將軍這一來啊,我直炸營了。」

「!」樂毅一拳砸在秦開肩,「有仗打,莫擔。」

踏著乾雪了七八級石台階,粗木柱撐的廳中暖烘烘熱氣夾著香飯香撲面來,樂毅頓時飢腸轆轆,跳便:「走,找個旮旯坐了,趕緊整飯。」原來這炊廳一次容三千軍士就食,十排一眼望不頭的白木長案,案便是裁割極是方正的一塊塊白木板,每排兩面,每面恰是百五十塊木板坐百五十人。廳每面有六個寬口,但聞號角軍令,三千軍士片刻便衝面。十年練兵,樂毅在軍營,每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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