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幽燕雷霆 第六節 軍前謀國君臣心

當晚,樂毅在幕府聚將廳為秦趙兩國將舉行了簡樸的軍宴。

宴席未開,幕府廊的軍吏便是一聲高報:「燕王勞軍特使!」樂毅與秦開迎幕府,夫劇辛正從特使軺車前袖飄飄來,見樂毅便張開雙臂開懷笑:「快哉快哉!將軍狂飆兩戰,震動,國人彈冠相慶,樂乎哉不亦樂乎!」樂毅不禁笑:「正酒,便有勞軍特使,正當其時!」劇辛轉身高喊:「快!搬十罈王酒進來!」便主人一般拉著樂毅步進了將廳。

「兩位將軍,這是燕王犒軍特使夫劇辛。」樂毅一中介,胡傷、斯離、趙莊便與劇辛相互見禮。劇辛豪放士,談笑風生對兩國將士加褒獎,將廳便頓時熱烈來。一時開宴,劇辛便宣讀了燕昭王對兩國將士的嘉勉詔書,特賜胡傷趙莊錦緞各二十匹、遼東貂裘一領、黃金百鎰,並特許將兩次戰戰利品全數由秦趙均分,將士人人有份。

來將征,稍有見識者極是重戰勝後對軍卒的賞賜。更有許名將,將君王對己的賞賜與將士均分共享。今,兩次戰俘獲財貨全數由秦趙均分,這是乎兩軍將士意料。趙軍回兵有河間,尚不消說。秦軍卻是先說定的不分財貨不寸土,雖說軍法嚴明將士不會異議,但命他國一無所,對於浴血疆場的秦軍士卒畢竟是有不平。今詔書一讀,胡傷便一個拍案讚歎:「哉燕王!真明君!」須知當時的齊國富甲,六十餘萬軍的財貨輜重集中來,幾乎抵一個諸侯國的全部財富,盟主燕國捨棄不饋贈聯軍將士,這在戰國世的合縱史還是頭一遭,卻是談何容易?一時間消息傳,秦趙兩軍的將士便在幕府外歡呼雀躍,「燕王萬歲!」「哉燕國!」的喊聲直是瀰漫原野。

中夜時分,軍宴散,軍營又恢復了井有序的森嚴與肅靜。

幕府廳的軍燈熄了,有隱秘的軍令室依亮著燈光。卸甲冑的樂毅與劇辛正帶著酒後的亢奮,面色脹紅啜著濃釅的煮茶,興致勃勃談笑著。當年兩人同時入燕,那時的燕國還是一片戰火後的廢墟。倏忽二十三年,攻齊勝為標誌,兩人便算是功名就了,何不感慨萬端。雖則此,兩人畢竟明睿深沉士,是興致勃勃任意評點著入齊見聞,一句張揚辭沒有。說一時,劇辛突兀低聲問:「燕王散齊軍財貨於秦趙,是否太迂闊了些?」

樂毅笑一陣連連搖頭:「原是劇兄忒細了些,卻非燕王迂闊。戰場利,與偌齊國卻是幾何?一座臨淄城,便抵整個燕國,況乎七十餘城富庶財貨?燕王志,豈在區區戰場利市。」

「樂兄是說,燕王奪整個齊國?」劇辛驟便是一個激靈。

「劇兄為呢?」

「你此謀劃麼?」

「劇兄為呢?」

「不,萬萬不!」劇辛彭彭敲著座案,「齊國廣袤富庶,民風武強悍,軍潛力極是深厚。若孤軍深入,一旦受阻,悔晚矣!策,便是趁戰勝餘威,奪取與燕國接壤的城堡關隘並漁獵水面,將齊國疆域壓縮濟水東,使燕國變實實在在國。」

「劇兄策,卻非審時度勢了。」樂毅淡淡一笑,「尋常戰,奪取接壤城池是正途。則,今日齊國情勢卻為異常,非尋常比。其一,齊國絕於,沒有他國救援。其二,齊王暴虐乖戾,人盡失。其三,齊國六十餘萬軍一朝覆滅,舉國震恐人瀰散。有此者三,若不見機立進,便是拘泥太甚了。若沿邊逐一奪城,齊國便有喘息機。若齊人再擁立一個新王,對齊湣王暴政改弦更張,燕國便會永遠失一個賜良機了。」

劇辛默一陣,突壓低聲音:「楚國十萬軍,是在我背後?」

「劇兄,若楚國真救齊,又何待今日?」樂毅目光炯炯,「戰國世,一個喪失了抵抗力的國,等來的會是落井石。所謂亡齒寒雪中送炭,必是利害關聯時,絕非奄奄待斃際。淖齒引不發,是在等待另外一個時機。」

「另外時機?」劇辛驚訝了,「樂兄進軍齊國,淖齒會有陰謀?」

「說不清楚。」樂毅一笑,「不與我為敵,且任他何盤算了。」

劇辛默良久,便是喟一歎:「邦相爭,原有赤利害!」

「儘是赤,怕未必總是赤。」樂毅卻是笑了。

「樂兄,為了。」

直說五更刁斗打響,方見朦朧曙光,兩人便頓時一軟在草蓆放鼾聲。待軍務司馬趕來,兩人竟是抵足倒沉沉酣睡了。

三日後,二十萬燕國軍從祝柯發了。十萬遼東鐵騎左右兩翼,十萬步軍居中,型攻城器械全部揭掉了苫蓋篷布,威勢赫赫的排在隊列中,不疾不徐向臨淄浩浩推進。濟水東原是齊國最豐腴富庶,官寬闊村疇密佈,短短二百餘間便矗立著三十餘座城堡,竟佔了齊國七十餘城的將近一半。

時當五月初旬,正是芒種節氣。芒種者,既是有芒的黍谷稷種時節,又是有芒的麥麥收割的時節。農夫們忙時,偏偏是酷暑炎夏即將來臨的熱氣,這便是芒種火燒。按照齊國的獨特節令,這時節叫做「中郢」。但不管何叫法,農忙種忙收卻是鐵定的。尋常年月,這片遼闊富庶的丘陵平原,此時正是農人遍野牛車與商旅爭的繁忙日子,一切擾民的徭役徵發與官府政會行終止,更沒有那個國會在這與爭食的命關頭打仗。

則,今年卻是不同。開春來聯軍攻齊,百姓們還真是沒有太在意。不管齊王何暴虐失政,齊國的六十萬軍卻是實在的,六十萬打不過四十萬,這是任何人不會相信的。及至連續兩次敗,六十餘萬軍竟在一個月中灰飛湮滅,庶民百姓頓時懵了。懵懂中便瀰漫一種深深恐懼——往昔的齊國已經不在,強富庶早已經被這個齊王葬送了!於是,「寬緩闊達,智議論」的齊國人驟緊張了,一邊罵昏君誤國,一邊惶惶不安蜂擁逃了。歷來兩國兵,尋常百姓一般是不逃的,逃跑的是富庶族已。這是燕軍殺來,誰敢不逃?當年齊軍入燕,將薊城幾乎屠戮一空,除了遼東,燕國的精壯男子被當俘虜押齊國做了苦役。更有甚者,燕國本來就窮叮噹,那點兒憐的財貨糧食皮張,被齊軍幾千輛牛車光當光當運了臨淄市,賣了充做軍賞。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今燕國翻了過來,對齊國人留情麼?窮人雖沒有少財貨搶,被抓做苦役埋骨他鄉,是誰害怕的。四十三萬軍被全部斬殺的消息一傳開,齊國老百姓便認定:燕國遼東軍殺光齊人了!恐慌瘟疫般瀰漫了朝野山鄉,便在達子率二十三萬軍二次迎戰的時候,居住在田野村疇的農人們已經紛紛逃往城堡,稍微富庶者便一律逃往臨淄。畢竟,邦國城是一國命脈,國府定全力防守,燕軍再厲害,還攻臨淄?

於是,燕國軍東進時,原野便是一片蕭瑟,無垠的麥浪翻滾著金色的長波,空曠的村疇一片沉寂。沒有裊裊炊煙,沒有雞鳴狗吠,六丈寬的林蔭竟沒有一人一車。有群的鳥雀遮蔽日掠過原野,撲入麥田唧唧喳喳肆意蹂躪著。無邊無際的豐沃原野,在空曠冷清中瀰漫一種緊張恐懼與仇恨織的怪誕氣氛,竟連這支隆隆推進的軍不由主的放慢了腳步。

斥候總領飛馬稟報:「將軍,齊人幾乎逃光,村疇皆空。」

「令全軍,」一直凝視原野的樂毅斷,「軍馬不入田入村,不揀拾邊遺棄財貨,違令者立斬不赦!」

「嗨!」總領一聲答應,便率幾名軍吏飛馬了隊。

秦開馬鞭遙遙一指:「沿途城池頗,若不拿,我軍背後隱患。」

「毋理睬。」樂毅長劍一指前方,「改常行為兼程疾進,直壓臨淄!」

「嗨!」秦開是振奮,打馬一鞭便向前軍飛。

次日黃昏,燕軍隆隆開臨淄城,二十萬軍分做三營圍住了西北南三面,唯留東門做了缺口。臨淄是,是齊國財富聚集,防守齊軍棄城突圍,樂毅便決意任其,不在城截殺。這便是樂毅了「圍師必闕」這個老戰法,三面包圍臨淄的理。軍紮定,樂毅與秦開騎劫一登了西營的雲車,遙遙望,但見臨淄城頭遍佈旌旗弓弩,甲士密密麻麻站滿了女牆垛口。秦開便:「來有一場惡戰了。」騎劫本是遼東猛士,狠狠罵:「鳥!惡戰才痛快!不殺光齊人,叫復仇麼?」

樂毅向四面郊野凝望良久方才回頭:「齊軍虛張聲勢,臨淄一戰。」

「虛張聲勢?」秦開是困惑,「城被困,不全力抵抗?」

「臨淄情勢非尋常,二位覺察不麼?」樂毅笑著問了一句。

騎劫瞪圓了一雙眼:「將軍但說便是,我管猛衝猛打

(本章未完)

第五節 整我六師 如雷如霆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