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士相崢嶸 第二節 完璧歸趙 布衣特使初現鋒芒

趙惠文王罷秦國特使的國書,一時竟雲山霧罩了。

「素聞秦王持身端正,厭惡奢靡,何此喜一方玉?」

「人各有癖,何情理論。」特使王稽拱手笑,「則,宣太喜玉,又是楚人,趙王當知。太安葬時,秦王四處搜求楚玉瑰寶陪葬母不,今聞趙王楚玉至寶,秦王其克盡孝,亦未知。」

「一己孝,便十五城換,秦王當真闊綽。」趙何揶揄笑了。

王稽是不無譏諷:「趙王若將氏璧無償贈與秦王,是一等一的了。」

趙惠文王便有些不悅:「氏璧乃趙國寶,特使且驛館等候,待本王與臣議決後定了。」王稽說聲那是,便告辭了。

回書房,趙惠文王仍是百思不其解,秦王嬴稷究竟有何圖謀,卻在這氏璧做文章?孝母陪葬,屁話!普誰不知,秦國法度森嚴,向有「非舉國公議,君不割一城一」法?十五城換氏璧,縱不是割,是荒誕尤,何便通過秦國那些重臣名將了?戰國世,國財富內涵是實實在在的三樣——土、民眾與諸般實財貨。除此外,珠寶名器甚或錢幣,是有無的。進入戰國兩百年,有一個魏惠王是真正的珠玉癖,酷收藏各種明珠寶玉與罕見金器,視此類物為「國寶」,被當時尚剛剛即位稱王的齊威王嘲笑了一通,從此為笑柄。饒是此,當時的越國一顆千年海珠換取魏國南部六城,被魏惠王斷拒絕了。魏惠王惡狠狠回答了越國特使,本王有六城,便三萬鐵騎!三萬鐵騎縱橫,何寶不!一個說不說壞不壞的魏惠王尚且此,簡樸明銳的秦昭王何做此等荒誕體來?若是真正換,趙何肯定是毫不遲疑,一方玉器再貴重,是一方貴胄賞玩器物已,不吃不喝更不兵強國,何當真價值連城當十五座城池?

此說來,秦國肯定是換寶為入手另有所圖了,圖在何處呢?秦國剛剛戰勝,趙國最精銳的邊軍鐵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兩戰來,秦趙各勝一場,堪堪打了個平手。趙奢、廉頗一班將與平原君等一班重臣,主張不急於尋仇,一定穩住陣腳與秦國長期對抗,尋求最合適的時機決戰。當此狼虎兩對峙時,秦國一反奪取魏國河內、楚國南郡後對山東六國的強猛高壓,卻突放身段與趙國走開了平勢邦周旋,且當先便是一匪夷所思的城換寶,當真令人莫測高深。

「備車,馬服君府。」趙惠文王決意先聽趙奢何說法。

閼與血戰,趙奢負傷二十餘處,雖經太醫精治療痊癒,畢竟是見衰弱,尋常時日便是深居簡。惠文王敬重這位力挽狂瀾為趙國立威的名將,怕他在落寞,便讓趙奢封君高爵兼領了國尉府,謀劃趙國軍務。國尉許歷,本是趙奢力拔於軍士,對馬服君兼領國尉府是分外服膺,但有軍政計便來馬服君府共謀,趙奢的精氣神倒是漸漸了來。

惠文王知,趙奢特意在後園庭院水池邊建了書房,尋常總是在這裡養傷待客,便不走正門,徑直進偏門,未過影壁便聞一股淡淡的草藥氣息飄來。繞過影壁再穿過一片竹林,便了那座四開間書房的背後。猛,一陣琅琅吟誦傳來,透過搖曳修竹,惠文王見一個紅衣散髮黝黑健壯的少年,正在水池邊挺身肅立著高聲念誦。聽幾句,卻是《孫臏兵法》。噢,對了!惠文王中一動,早聽說馬服君有個賦不凡的兒子,莫非這便是了?這模樣,馬服君便在書房廊了。別急,這父子做何功課了。惠文王向身後內侍揮揮手,便站在竹林邊不動了。

片刻後少年吟誦停止,昂昂高聲:「趙括背完兵書十三部,父親卻做何說?」

「賦強記,原是不錯。」趙奢淡漠的聲音突一轉,「趙括,兵書十三部你倒背流,還在這些兵書密密麻麻做點評批注。我問你,兵書者,皆是身經百戰兵名將,兵書言,皆是實戰來。你從未過戰陣,更不說統兵戰,卻何為憑據做此方評點詰難?」便聽羊皮紙嘩啦啦翻動,顯是趙奢拿著兵書在對照,對面的批點皺眉頭。

「父親差矣!」少年趙括紅著臉高聲反駁,「兵書者未必身經百戰。最吳,終生有七十六戰。最少孫臏,終生有兩戰。次太公,終生有三戰,滅商前是一悠閒老叟已,從未有統兵陣閱歷。由此觀,久歷戰陣名將,精研兵學亦名將。前者父親廉頗,後者太公孫武孫臏。趙括雖未入軍旅戰陣,則讀盡兵書,相互參校,見其謬誤,何便不評點?父親不說評點是否當,對評點本身一言抹殺,豈非謬!」

「呵!子倒振振有辭了。」趙奢翻動著羊皮紙,「你對《吳子》這番評點便是無理。《吳子.論將篇》說,『凡人論將,常觀於勇。勇於將,乃數分一耳。夫勇者必輕合,輕合不知利,未。』此斷至明。你說,你卻是何批點了?」

「此斷謬,非兵求實論!」少年琅琅背誦,「無勇不將,何僅佔數分一耳?將勇,在不在力,在決斷膽識,不在戰陣搏殺。吳誤,在於錯當將勇為搏殺勇!」

「學宮論戰風,全不涉實際。」趙奢顯是板著臉在說話。

「父親差矣!」趙括少年立即一口否定,「閼與血戰,若論搏殺勇,父親不廉頗,亦不樂乘。則廉頗樂乘皆說不戰,何獨父親主戰,且有狹路相逢勇者勝名言?究其竟,父親勇略膽氣當先,有名將功!人云,廉頗勇氣聞於諸侯,實則謬不!何?凡戰必守,無進攻膽識,談何勇氣?此等將軍,縱是終生戰陣,必無一名戰。趙括立論端正,言必有據,何不涉實際了?」

「不對不對!子總是那裡岔了,不過老夫一時不來罷了。」

趙括真笑了:「父親己不明白,還說我岔,真是。」

「且慢!」嘩啦一翻,便聽趙奢又,「《孫子.戰》云,『善兵者,役不在籍,糧不三載;取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足。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故智將務食於敵。』你又是何批點?」

趙括應聲即答:「此論春秋,戰國世拘泥此論,便當敗兵!」

「一派胡言!」趙奢呵斥一句,「在敵國就解決軍糧,向為將所求,兵止境,何當世便不行?」

「父親熟知戰史。吳後,有一國軍取糧於敵國者?」

一陣沉默,趙奢顯被兒子問倒了。過片刻便聽又是趙奢聲音:「倒是當真沒有。你子說,何此?」

「老父但,」趙括臉閃過一絲似頑皮似意的笑,接著便是與少年笑意極不相稱的老話語,「春秋時諸侯千數百,半日路程便是一個邦國,但有軍旅征伐,少有不穿越幾國者。邦國,糧倉便易見易奪。縱不奪,就近向他邦借糧。最不濟時,還搶收敵國與四周國熟田禾。惟其此,春秋世邦國相互借糧賑災救戰者屢有發生,故此有『征伐食於敵』說。則方今世,已被七戰國分割,二三十個諸侯擠在夾縫裡奄奄一息。但有戰端,動輒便是數十萬軍對峙,敵國糧倉塞皆遠在戰場外,軍營糧倉則是重兵佈防,何輕易奪?縱奔襲敵方糧倉功,斷敵糧,不補充己方糧。是故,孫子此說不應戰國,戰國世亦無此等戰例。」

「似乎在理。」趙奢聲音拖很長,「則,老父總是覺哪裡不對,不過一時間不清楚便了。」

「不清楚便不了。」惠文王笑著走了竹林,「後生畏,信哉斯言!」

趙奢連忙站施禮參見,趙括跟在父親後面行了禮。惠文王高興拍著少年肩膀連連讚歎將門虎子,回身笑:「馬服君,我借你這兒子一。」

「我王笑談了。」

「非是笑談。」惠文王收斂笑容,「太子趙丹,才智平平。本王讓趙括進宮伴讀,少年同窗切磋,激勵太子奮發,馬服君意何?」

趙奢思忖片刻,肅拱手:「趙括雖有讀書賦,則老臣總覺其未經錘煉,華不實,若誤太子,老臣何安?」

「馬服君何其慮。」惠文王笑了,「初生犢若畏虎,豈非你我老暮了?」轉身一拍少年肩膀,「趙括,你願再讀幾年書了?」

趙括挺高聲:「讀書歷練,願意!」

「。」惠文王點頭,「那便定了,明日你便進宮拜見太子傅。」

「遵命!」趙括將軍般高聲領命,「趙括告辭,代父親令茶!」便回身飛跑了。

望著趙括背影,惠文王猶是一臉欣,站在座案前兀喃喃讚歎。趙奢是若有所思,直惠文王回身入座,才恍笑了:「我王撥冗前來,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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