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風低徊 第四節 君臣兩茫然 秦風又低徊

范雎的越來越沉重了。

白死,猶一場寒霜驟降,秦國朝野立時一片蕭疏。關中老秦人幾乎是不思議了,茫茫雪中竟是絡繹不絕湧向杜郵,湧向郿縣,憑弔白,為白送葬。郿縣本是老秦人本營,更是白氏部族的根基。白屍身回故的消息一傳開,整個郿縣驚動了!人們捲著蘆席扛著木椽拿著麻繩,從四野三鄉冒著鵝毛雪潮水般湧向白氏故,三日中,竟搭了二十餘的蘆席長棚,從白靈堂直五丈原墓。郿縣令飛報秦王的書簡說,郿縣八鄉十萬庶民,悉數聚攏白外,外加關中老秦人,原野人海茫茫麻衣塞路,其勢洶洶,不理喻!秦昭王與范雎商議一番,便派國中十三位世族元老做秦王特使,趕赴郿縣「王侯禮儀」為白送葬;並當即令各郡縣:凡有為白送葬者,不許阻攔!此一番折騰,白葬禮風潮才伴著茫茫雪漸漸終止。開春後的清明前後,整個關中竟在憑弔白,幾乎縣縣立了白祠,從杜郵西,一路每隔三五便有白廟或白祠堂,香火繚繞,貢品山,竟是任何一代秦王的葬禮聲勢浩且連綿持久。

僅僅此還則罷了,偏是老秦人罵聲不絕,且不罵別個,一罵鄭安平狗賊降趙,坑我子弟,抹黑秦人!二罵長平班師是受賄攛掇,冤我將,毀我長城!罵聲瀰漫朝野,直將范雎聽驚跳。秦昭王畢竟明白,恐傷及范雎聲譽,立即頒布了一詔書:有敢言鄭安平者,其罪罪!

雖罵聲漸漸平息,端卻接踵來。

剛秋收,掌管農的田令便急報秦王:南郡賦稅少八縣,是蹊蹺,請派特使嚴查。這南郡是白當年水陸並進血戰一年,才奪來的楚國豐饒,計有二十三縣,目已經為與蜀中、關中兩同等的豐厚稅源,八縣驟不知向且不為國府所知,豈非咄咄怪?秦昭王怒,立即令廷尉府徹查嚴辦!三個月查來真相白,竟是王稽在七年前,就是黨對峙初,受命為特使與楚國修,接受了楚國的重金女賄賂,竟擅將八縣割給了楚國。雖王稽竭力申辯,說當年不割八縣秦國便不從南郡回,便無法對峙趙軍,己是為邦國計,收受重金女不過是弱楚策已,非為一己利。誰知不說猶,王稽申辯,秦昭王竟是怒不遏:「裡通外國,尚有說辭,無恥尤!」立詔令:王稽絞首,三族連坐。

王稽敗伏法,范雎頓時坐立不安了。秦法有定則:官員罪,舉薦者連坐。這王稽與鄭安平,恰恰便是己竭力舉薦的兩個恩人,今先後,己何脫罪責?後細來,范雎覺是汗顏。分明是己對這兩個人所知甚少,卻憑著恩仇一力舉薦,這算良臣風範麼?若非對己有恩,己這兩人入眼麼?王稽在秦王身邊做謁者二十餘年,謂腹了。秦王卻硬是沒有王稽,說不是秦王準了王稽致命缺失?你范雎與王稽相不過年餘,何便一身力薦?你將王稽知己至,王稽使楚歸來何卻對你不透一絲風聲?非但當時不透,是七八年瞞你嚴嚴實實。

人若此,誠畏。

再說這鄭安平是匪夷所思!當初一介落魄市井子弟,卻敢於冒險救己於虎口,誰說他沒有膽色?流浪入秦尋覓己,又捨身與刺客搏殺再救己,誰說他不是俠義勇士?縱是在做了秦國五夫爵的將軍後,還在與趙國對峙中立了不功勞,單是那攪趙國君臣七葷八素的漫謠言,便是尋常人做不來的。偏偏在真正建功立業的關口,他竟拋兩萬鐵騎投降了趙國!趙國給他高官麼?沒有!趙國一個尉將軍何比秦國五夫高爵?那蒙驁王陵是百戰將了,才是五夫爵位啊。他從趙國的一切,加來沒有在秦國的三,他圖謀什麼呢?怕死麼?降了趙國是一死,且投降不過三個月,趙國便將他斬首軍前示眾了。怕打麼?他本來就是武士身,皮粗厚膽子,一副赳赳武夫的模樣,竟承受不些許皮苦?

人若此,鬼神莫測。

書房燈燭徹夜通明。亮時分,丞相府長史將一卷書飛馬呈送了章台宮。

整整一個夏,秦昭王在章台,眼見將入九月,還是沒有回咸陽。白死後,秦昭王便莫名其妙對咸陽宮膩煩來,遠遠見那巍峨高峻的宮殿樓台,便隱隱有些頭疼。章台卻是清淨,臣們不說來便來,整日除了批閱長史與丞相府分頭送來的二十來斤公文,便是在山水間盡情徜徉,靜來細細咀嚼那種青澀滋味兒。

這日清晨陽光煦,秦昭王正南山園囿獵兔,卻見丞相府傳車轔轔駛進了宮門。按宮中法度,除非緊急密件,長史傳車與丞相是午後才進入章台的。此時傳車前來,顯便是范雎有急務了。秦昭王一緊,便拿著弓箭站在廊不動了。

「稟報秦王:丞相書。」一名年輕文吏手中捧著一卷密封的竹簡。

隨行內侍剛剛開封,秦昭王接過竹簡便步了書房。這幾年紛紜,他真怕在這裡失態。掩書房,打開竹簡,剛瞥一眼,《辭官書》三個字便飛入了眼簾,及至完,秦昭王竟是茫了。

范雎的辭色很是懇切,痛責王稽與鄭安平志節墮,所犯罪行為人不齒,己舉薦失察,便當領罪辭官謝國人。若當真依照秦法處置,舉薦此等兩個奸惡徒,舉薦人連坐罪何止辭官隱退?則范雎畢竟是范雎,入秦唯王是忠,剪除四貴權臣,力挺秦王親政,後又遠近攻長策,一舉確立抗衡趙國方略,進軍黨決戰長平,若沒有范雎的縝密謀劃與邦斡旋,白軍勝負當真難料。說底,對於秦昭王言,范雎的重遠遠於白。秦昭王沒有白,但是不沒有范雎。白認不認人,不管是宣太還是魏冉,抑或秦王,白認,又不認。根本點,便在於白唯謀國是從,論理,不論人謀。閼與戰前,白不從太魏冉。滅趙計,白屢次抗命秦昭王。縱最後是對了,總教人不敢倚重。白是國干城,卻不是君王隨所的利器。范雎則不,既有長策謀,又有認人長,絕不會白那般老牛死頂。一開始,秦昭王便認準了范雎的這個長處,將范雎了對抗白等一班秦國元老的己人,一舉將范雎封侯,爵位高於白,又不遺餘力秦國威勢滿足范雎的恩仇,將這個才具名士變己真正的腹肱骨。惟其此,秦昭王不怕范雎有過失,這種過失不是背叛秦王己。秦昭王嚴令王稽鄭安平罪不涉及范雎,甚或在元老臣彈劾范雎的長平班師有「受人遊說」罪時,斷擋了回。說底,秦昭王從來沒有過罷黜范雎,范雎為何卻辭官呢?

「來人,立即宣召應侯。」

暮色時分,范雎軺車進了章台。秦昭王在書房設了宴與范雎聚飲,燈燭,不僅便是感慨萬千:「范叔啊,你說這一國本,卻在何處了?」

「在君。」范雎的回答毫不猶豫。

「君將老,根本何在?」

「在儲君。」

秦昭王哈哈笑:「果范叔!在在中的!」突壓低聲音便是一臉正色,「今日請范叔來章台,便是定計,立何人為儲君?」

「老臣不明我王意。」范雎卻是笑了,「我王四十一年便立了太子,四十二年重立太子,至今已經十年,何有再立儲君說?」

「范叔有所不知!」秦昭王長嘆一聲,「當年一個太子嬴棟,乃本王長子,算文武兼通,不意卻在使魏國時發寒熱病死了,委實教人傷痛。次年重立的太子,乃本王次子嬴柱。這嬴柱,當真一言難盡!非但才具平平,且又羸弱病,更有一樣教人放不,便是夫人當。范叔啊,嬴柱果真為君,無才病,再加一個王干政,你說還有秦國麼?本王已經六旬有七,朝夕將,此儲君,卻是何安?」說話間,秦昭王竟是情不禁唏噓了。

范雎默了。秦王將此重密盤托,卻隻字不提他書請辭,足見秦王根本沒有罪他。即便是一個尋常老人,身後難為繼是令人傷痛的,況乎一國君?則此等又實在是太過重,往往是涉密越深越是險,秦王是訴說無定策,何輕易謀?思忖間便:「我王深謀遠慮,對儲君必有所慮,老臣當我王決斷謀劃行。」

「范叔,」秦昭王灰白的長眉驟揚,一雙老眼竟是目光炯炯,「說本王斷,便是由你來查勘十一位王子,選一立儲,後你便兼領太傅教導太子!你本王十三歲,尚輔佐新君定國!」

「秦王!」范雎聽唏噓不已,撲拜在便是一聲哽咽,「我王信老臣,老臣卻是愧不敢當!」

「豈有此理!」秦昭王佯怒一聲便笑了,「本王留遺詔:新君定國後,許你辭官何?」

范雎實在是不再執意提辭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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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曠古名將成國殤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