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旅大士 第一節 名士逢楚頭 慷慨說山東

初夏的鴻溝兩岸,滿眼是莽莽蒼蒼的綠。

這鴻溝叫溝,卻是戰國世赫赫有名的一條人工河流。北邊的進水溝口,便開在河南岸的廣武,東南穿過梁城外,再南三四百連接穎水入淮,實際便是連接河與淮水的一條人工運河。這條赫赫水南北全長近千,貫穿魏國全境,堪稱戰國世最的水利工程。魏國西南富甲,十有八九便是利於滔滔鴻溝灌溉了兩岸的無垠良田,促了梁城的水陸會。鴻溝修建時,正是魏惠王即位的一個十年(惠王在位五十餘年),銳氣正盛,國力最強,歷時二十有一年,直魏惠王三十一年,這條引水溝方才竣工。歷經八十餘年風雨滄桑,這鴻溝依是巍巍有氣象——堤岸寬三丈高三丈,比尋常城堡的城牆還堅固雄峻;堤岸林木夾持,綠樹參,每隔三便有一引水支渠伸向東西兩岸的原野;東岸堤卻是一條再拓寬六丈的南北官,邊三層白楊遮蔽日,傍著鴻溝官一直伸向了淮北的無垠平川;透過護白楊,鴻溝的滾滾碧波在明亮的陽光便一面面銅鏡閃爍。車馬路人行於中,白楊林遮蔽日,清風吹拂,流水滔滔,便是感喟不絕。

此時正當午後,車馬絡繹不絕。時有商旅在,那運貨牛車銜尾相連,動輒便是兩三長,這鴻溝便是一片不絕於耳的轟隆光當聲,秀深邃的白楊林峽谷便顯燥熱來。便在這車馬流的,卻有一紅一白兩匹駿馬靠著邊一路飛馳南,及至路人抬頭觀望,紅白兩騎卻已兩朵流雲飄了過。

「騎術!」輜車中便有人嘖嘖稱讚。

「采——!」牛車伕們卻坊間博戲般高喝一嗓子,中便是轟轟連綿不絕。

饒是此,兩騎卻依舊飛掠過,便有隻言片語樹葉般飄了過來:

「又不是逃跑,歇息一陣。」一個柔清亮的聲音笑著喘著。

「前面便是陽夏面,山岡歇馬。」

前行騎士話音方落,坐駿馬便是一聲長嘶四蹄展,一團火焰般飛了夾層林,飛了鴻溝東岸的一座山頭。後行白馬是銜尾急追,紅衣騎士勒馬際,白馬長嘶一聲人立在側。一個白衣女子飄馬,指著山頭一柱高的石碑驚訝:「魏尾楚頭?鴻溝還沒完,這便是楚國界了?」紅衣騎士笑:「三五十年前,別說鴻溝,就是淮北有一半是魏國。那時候,這鴻溝南的淮北面便叫做『魏尾楚頭』。近二三十年來,魏國萎縮乏力,楚國便趁機蠶食了整個淮北。這一方『魏尾楚頭』碑嘛,便被楚人北移陽夏來了。」白衣女子一撇嘴笑:「剛打個盹兒世就變了,真是。」

「說!」紅衣騎士哈哈笑,「倒真是剛打了個盹兒。」一聲笑歎又指點,「車馬,忒憋悶。這山岡,石有睡,山溪有喝,比滿路商人車馬在眼前晃悠,強!」白衣女子笑笑,便從馬背拿一個皮褡褳放在了一方青石:「你酒,我打水了。」便拿著空水囊向山腰的淙淙山溪走了過,剛汲水,卻突凝神側耳一陣,回身笑:「仲連,山谷裡有歌聲,耳熟!」

紅衣騎士放手中褡褳便步走了過來,搭眼望,見谷底樹林旁的草支著一頂白布帳篷,一輛黑篷輜車停在旁邊,兩匹紅馬在草悠閒啃草,炊煙裊裊,歌聲隱隱,是不見人影走動。

「楚歌。」白衣女子輕聲笑。

「聽!」紅衣騎士一擺手,兩人屏息凝神,便聞散漫歌聲從谷底隱隱飄來:

布衣遨遊兮 瓦釜不鳴

長策未盡兮 山河難定

魚龍百變兮 恩怨叢生

遠邦兮 悠悠清風——

聽一陣,紅衣騎士便是哈哈笑,放聲喊:「范叔——,你不當官了?」

歌聲戛止,便見谷底樹林中影影綽綽一個身影走來揮著袖喊:「山,莫非魯仲連乎?」

「果范叔,意!」紅衣騎士一拍掌便撩開步向山坡流星般飛來。山身影笑著快步迎來。片刻間,黑紅兩隻身影便在山腳擁在了一。

「國遨遊,瓦釜不鳴。范叔卻是雅!」

「布衣縱橫,無冕將相。仲連依舊本色!」

兩人互相打量著。曾幾何時,范雎已經是兩鬢斑白,往昔英挺的身材已經顯了隱隱佝僂,一領寬的麻布袍分明是前長後短了,久坐書房的白皙面容是溝壑縱橫寫滿了風塵滄桑。魯仲連更是見老,一張古銅色的臉虯結著灰白的長髮長鬚,一領紅斗篷襯著隆的肚腹,身材更顯粗壯高,若非那雙依炯炯有神的豹眼與一口渾厚的齊魯口音,任誰不這便是當年英風凜凜的布衣將相魯仲連。

「仲連,光陰白駒過隙,不覺老!」

「范叔,逝者斯夫,我輩風雲不再矣!」

癡癡打量間,兩人一聲感喟,竟是感慨唏噓不已。正在此時,卻聞山坡遙遙飛來一陣明亮的笑聲,便見裙裾飄飄,白衣女子已經從山坡輕盈飛了兩人身後,笑吟吟奚落:「不期相逢,老友白髮,枉嗟呀!」聞聲回頭,兩人俱各開懷笑。魯仲連正待介紹,范雎卻擺擺手,兀將白衣女子打量一番,不勝驚訝:「呀!這便是越女麼?青山不老,綠水長春,活生生南國仙姑,我等孫女!」認真、誇張又諧謔,白衣女子不禁便是紅著臉咯咯笑彎了腰:「喲喲喲,那我來猜猜,一臉滄桑,金石嗓音卻是獨一無二!分明便是昔年咸陽應侯府那個范雎了?」「噫!」范雎困惑聳著肩膀攤開著兩手,「老夫知你易,千駒越女影隨形兩不離。你卻何識我了?」魯仲連笑:「范叔卻是不明白,但凡我與人密談,守在門外或窗。當年我入咸陽,是一般。」范雎恍悟,不禁哈哈笑:「十年不忘一聽音,弟妹耳力!」

越女笑笑,回身便是一個呼哨,山岡兩匹駿馬一聲嘶鳴便從山坡飛了來。越女從馬拿兩個長的皮褡,笑吟吟:「范叔有炊鍋便,今日你倆口福。」范雎恍笑:「我是閒散遊,酒炊具齊全,在車廂帳篷,弟妹根本不添甚,動手便了。」越女粲一笑:「別個不,怕這酒是添的了。」范雎拊掌笑:「說!楚頭逢老友,敢不醉千盅?不管甚酒,管便了!」魯仲連興奮手一拍笑:「!一路臭汗濕衣,這水綠誘人,先清涼一番再來痛飲何?」「妙極!」范雎頓時來了精神,「我車有乾爽衣衫,走!」

這傍山河是穎水的一條支流,雖湍急水深,卻清澈連河床的鵝卵石清晰見。魯仲連三兩剝光衣衫跳入水中便是一陣費力撲騰,水花四濺聲勢驚人,卻是在原打轉。岸邊石正脫衣衫的范雎不禁哈哈笑:「東海千駒,原是個笨狗刨!」躍身入水,便一條頎長的白魚飄了兀四濺不休的水花中。「噫!」魯仲連抹摔著臉的水珠便站了來,「范叔不是旱鴨子麼?」范雎一邊划水一邊:「祖三代是河船民,不會水麼?」魯仲連恍笑:「噢——,怪我祖是獵戶,原是我不會水害!」驟間,范雎喀喀兩聲咳嗽便踩水站了來,笑腰彎了,卻是一句話說不來。魯仲連卻渾不覺,喊一聲又兀撲騰來,沉雷般的水聲夾著范雎的笑聲便瀰漫了幽靜的河谷。

「開席——」遙遙傳來越女清亮的呼喚聲。

兩人岸來各換乾爽麻布長袍,一身清涼見精神,便是一路笑聲了裊裊炊煙處。卻見帳篷外草已經鋪了一張草蓆,草蓆滿蕩蕩熱騰騰四個盆,一盆清燉鯉魚雪白雪白,一盆燉肥羊飄著嫩綠的蔥,一盆臨淄魯雞烤紅亮焦黃,一盆藿菜米飯團金黃翠綠;四盆外,還有一片荷葉整齊碼著的三五斤切片醬乾牛,一木盤蔥蒜,一碗醋泡秦椒,兩罈老秦鳳酒外加滿蕩蕩一個酒囊,直是色色誘人。

「采!」范雎喝一聲,便是指點讚歎,「一席齊楚秦,弟妹本。」

「嘖嘖嘖!」魯仲連笑,「不遇范叔,怕我這老饕還沒有此等口福呢。」

「一路風火逃兵禍一般,有空了?」越女笑吟吟解腰間布圍裙,走過來將手中幾片荷葉在席邊擺,「來,荷葉後就座。范兄開鼎了。」

「坐。」魯仲連一拉范雎,便在草蓆盤腿坐了來,見范雎還是一撂袍壓著腳跟挺身跪坐,不禁揶揄笑了,「范兄終是官場勢派撂不開,那般坐法勁麼?若非這草蓆太,我這粗漢便伸腿了,那何等愜意!」「說是。」范雎臉一紅笑了,「這禮坐等閒便半個時辰,否則兩壓雙腳發麻,站站不來。」越女驚訝:「喲,怪貴人們身侍女扶持,原本是腳麻!」范雎不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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