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旅大士 第三節 天計寓三傑聚酒

魯仲連一行進入陳城,正是涼爽的早晨,正是陳城街市最熱鬧的辰光。

長街兩側全是木搭的連綿板棚,棚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幾乎望不盡頭。每段板棚便是一坐賈商舖,柑橘、絲綢、獸皮、麻布不一足。最顯眼者,便是短兵器商舖顯於其它商舖。一眼望,吳鉤、越劍、胡刀、韓弓、兵矢的幌子隨風搖蕩相連,令人目不暇接。拐過街角便是一條寬闊的石板街,青磚屋鱗次櫛比,市人略少,店比鄰立,鹽社、鐵社、木社、穀社,每是一排店面,街中有錦衣商人的精巧軺車與運貨牛車相往來,轔轔隆隆聲連綿不絕,氣勢卻是比板棚街市了。來往行人的服飾更是色彩紛繁,既不是楚國郢的滿街黃衣,絕不任何一種色彩的服飾佔據了主流,直是草原河谷的蝴蝶漫飛舞,教人眼花繚亂。

「四海雜陳,竟不知誰!」范睢不禁便是一聲感嘆。

「不是一片黑,范兄便左右不受。」魯仲連不無揶揄一句,便指點著車馬人流高聲笑,「惟其五湖四海,才是真!」

范雎微微一笑:「浩浩勢,岌岌危,見仁見智了。」見無回話,范雎回頭,原來已經了又一條街口,旁邊牽著馬的魯仲連目光在人群中巡逡,便問一句,「仲連找人麼?」

魯仲連遙遙一指:「!那裡。」

一眼望,見前方十字路口的熱鬧處樹著一面木板。木板左右的石各站一名白衣人正在聲喊話:「進山伐木,日賺五錢,願報名啦!」木板周圍聚著一群又一群衣衫破舊身背包袱的青壯男丁,圍著木板指指劃劃。距木板丈許,立著一頂帳篷,一名麻布長袍的中年人正在給一些人發放木牌。領木牌者便依次坐帳旁的草蓆,此刻已經坐了一片人。

「差不,走!」魯仲連將馬韁給越女,「你且等等。」拉著范雎便過了路口。

路口木板赫一幅粗黑的木炭畫:左方是三人伐木(兩人拉鋸,一人斧砍),右中間是兩枚刀幣光芒四,直指木板方最最顯眼的畫面——農人蓋屋的熱鬧景象!

一個粗黑的男子向同伴嚷:「一年伐木,蓋三間磚瓦房,值!」

同伴連連點頭:「值值值!快走,報名!」拉著粗黑男子便向帳篷擠了過。

魯仲連笑了:「又有新點子了,妙!」

「伐木耳耳,千年舊,妙個甚來?」范睢不為笑了。

「范兄慢慢品味便了。隨我來!」

魯仲連哈哈一笑,拉著范雎的手便向帳篷走了過。帳篷前的中年人連忙迎了來拱手笑:「二位先生,在這裡不做生意,尚請見諒。」魯仲連不說話,從腰間皮袋摸了一枚銅牌向中年人眼前一亮。中年人略一打量便是深深一躬:「先生風塵勞頓,在卻是鹵莽了。敢問,先生是找先生?」魯仲連一拱手:「有叨擾,敢問先生在否?」中年人卻笑:「二位稍待。」便匆匆過對幾個正在忙碌的短衣人吩咐幾句,回頭過來一拱手,「先生,請隨我來便了。」魯仲連笑:「我等還有車馬在街。莫耽擱足活計,你指個路徑便了。」中年人謙恭笑:「先生初來,怕我說了先生是難找。車馬在已經見了,有人隨後趕來,先生無須操。」堪堪說罷,便見越女笑吟吟走了過來:「車馬妥了,走吧。」白衣人一聲請了,便領著三人向一條稍許僻靜的石板街走。

范雎忐忑,便拉著魯仲連低聲:「你沒來過陳城麼?」

「陳城找人,一難。」魯仲連笑,「你倒是來過,不一抹黑了?」

「我說的是,你與他們相熟麼?」范雎不禁便有些著急。

魯仲連嘿嘿笑了:「莫擔,此人辦周密,不於你那秦國法度。我倒是盼著他有一個疏漏處,揚眉吐氣罵他一頓,十幾年沒等著,你說喪氣不了?」

見魯仲連此篤定,范雎不再說話,打量著街巷走路了。范雎細縝密,對陳城老街市的格局還是清楚的,走著走著,不禁便是一緊,此人有何神通,何住進這等所在?陳城是不法商旅府,江洋盜淵藪,莫非魯仲連結了個遊俠人物?

原來,走這條林蔭夾的幽靜石板街,左拐便是一條磚鋪巷,入口處兩排厚實簡樸的青磚瓦屋,臨街牆卻有兩個字「死巷」。分明死巷,麻布長袍的中年人卻悠悠絲毫沒有停步。數十步後,兩邊便沒有了一間房屋,是一色的老磚高牆,遮巷幽暗同深深峽谷。幽暗中行來,范睢驀了章台宮的永巷秘,頓時恍,這是進入了古陳國的老宮殿區!

這條約兩三百步的峽谷巷,果便是一片高牆包圍的宮城。一眼望,面南城牆竟連續有五六個城門,東邊幾個城門車馬不絕,眼前兩個城門卻是幽靜非常,碩的銅釘木門緊緊關閉著。跟著麻布長袍者走最西邊門洞前,便見城門正中鑲著一方銅牌,卻是沒有字的銅塊。長袍中年人走進門洞,一支長的銅鑰匙打開牆一方鐵板,伸手進一扳,沉重的門便軋軋開了。

走幽深的城門洞,眼前卻是一橫寬十餘丈的巨青石影壁,影壁赫鑲嵌著四方鑄鐵,卻是一字皆無。越女咯咯笑:「銅鐵牆卻沒有字,這位老兄甚個名堂?」范雎笑:「有底無字,便是字在中,左右不是暴殄物了。」魯仲連哈哈笑:「還是范兄了。此公正有口頭語,在。」范雎點點頭:「平不彰,算難。」

說話間繞過影壁,便是眼界開:一片高厚重的磚石房屋沿著中間一片碧綠的水面繞半圈,屋後面卻是一片參樹,遮住了來任何方面的視線;整個所在幽靜空曠極,不見一人走動,竟彷彿進入了山谷一般。范睢四面打量,便是微笑點頭。

「范叔了奧妙?」魯仲連饒有興味問。

范睢指點著:「這片高房屋該當是一片儲物倉庫,中間水池或是防火設。後面樹蔭,確保庫房陰涼乾燥。主人倒是。是,唯有一處我卻不解。」

「范叔有難題麼?」魯仲連不禁笑了來。

范睢伸手一指兩座很高的石屋:「此高,又是石牆,卻是儲存何物?」

魯仲連回身向中年人問:「你說,高石屋儲存何物了?」

「我等各司其,在不知屋中何物。」

范睢笑:「此乃老陳國宮城,許本來就有那些高房屋了。」

「非。」麻布長袍者搖頭,「這是先生後來特意加高的,並非本物。」

魯仲連一揮手:「走,找正主兒會明白,我等嘮叨個甚來。」

麻布長袍的中年人一抬手,便有一支響箭帶著長長的嘯音與紅色火焰掠過水面直飛對岸,片刻間,便有一隻烏篷舟悠飄來泊在了眼前一方石碼頭前。中年人拱手說聲請,三人便相繼船。船划開,卻見岸的中年人已經匆匆了。越女便不禁笑了:「這老兄行徑,竟很有些墨風味。」范雎卻搖搖頭:「同是軍法節制,墨講求一個義字,此公卻是講求效率牟利。那人不及時回,街市僱傭伐木豈不誤了?」魯仲連不為笑了:「商旅為牟利生,誰外?此公有言:義為百始,萬利本。你說他求不求一個義字?」范雎哈哈笑:「奇哉!來義利相悖,此公卻將義做萬利本?」「還有呢。」魯仲連高聲吟誦著,「不及義則不,不知義則趨利。趨利固不必。義動,則無曠矣!何?」范雎驚訝:「此公文?」魯仲連笑:「我過他寫的兩三篇,不知寫了少?」范雎便是喟一嘆:「此立論,匪夷所思!」越女笑:「若無特異言行,田單何服他了?」「怪。」范雎笑了,「田單商從武,此公商從文,這商旅奇人何讓你魯仲連撞了?」魯仲連哈哈笑:「范兄輕商見,怕撞了是白撞。」范雎正辯駁,越女卻突一指岸:「仲連,那不是他麼?」

此時舟將近岸邊一箭,范雎已經清楚,岸邊柳樹正站著一人,白衣飄飄正玉樹臨風。魯仲連連連揮手間便是一聲長呼:「不韋,我來——」

朗朗笑聲隨風飄來,白衣人步走岸邊遙遙拱手:「仲連兄,我已等候時了。」

舟飛靠岸,魯仲連笑:「足耳報何其速?」

「仲連兄載譽南歸,不韋豈敢怠慢?」

說話間魯仲連越女已經飛身岸,與白衣人執手相握,便是一陣豪爽笑:「嗚呼哀哉!偏呂子常有妙辭,罵魯仲連逃官逃金,是為沽名釣譽麼?」

越女不禁笑:「仲連,有呂子瞅準!」三人便是一陣快意笑聲。

范睢卻是緩步登岸,隨意打量岸人一眼,不禁便有些驚異了。此人身穿一領白中帶黃的本色麻布長袍,腳一雙尋常布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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