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邯鄲異謀 第五節 商旅說政 女兒生情

秋色斜陽,兩騎快馬了邯鄲北門,直向山原深處。

行片時,快馬進入了一河谷,山勢漸漸高峻來。後行紅馬騎士便是高聲一句:「先生,滏陽水!」前行白馬騎士聞聲勒住馬韁,從懷中皮袋摸一方竹板打量一眼:「前方東首,走!」一抖馬韁,那匹雪白的駿馬一聲長嘶便飛了。兩騎前行三五,便見東山一峽谷在望,走馬進谷口,便見草木蔥蘢蒼翠,在深秋時節竟毫無蕭瑟氣象。轉過一山彎,峽谷豁張開,一片粼粼明澈的水便在眼前,光雲影山色草木林林總總重疊倒映,頓時令人神明朗。白馬騎士觀望一陣,卻見湖對面兩座山頭若斷若續,便從湖邊草走馬繞了過。

「先生,卓谷!」暮色中,紅馬騎士揚鞭遙指。

果,山口東首的白石山崖「卓谷」三個紅字依稀見,空谷幽幽,谷口竟是沒有任何守護。走馬入谷,已是暮色四合,遙遙便見遠處點點風燈閃爍,一陣似琴非琴的樂音在谷風中漫漫飄來,舒緩深沉綿綿不斷。前行騎士突一提馬韁,那匹白馬便是一聲長嘶向燈光處飛。

漸行漸近,隱隱便見一片屋樓連脊,四角高高望樓搖曳著碩的風燈,隨風傳來刁斗聲聲,一個蒼老的呼喝分外悠長:「初更已至,瓦屋滅燈——」倏忽間,隨山伏的低矮瓦屋的燈火便一齊熄滅,唯餘山根的三座木樓閃爍著點點燈光。顯,這裡便是卓谷的主人莊園。

兩騎莊前廣場,白衣騎士翻身馬,將手中馬韁給身後紅衣騎士,便向莊門來。此時秋月已山巔,雄峻的石坊在月光一片清幽,旁邊一柱高桿吊著三盞斗的銅燈,「卓莊」三個字赫在目。石坊後一箭便是六開間的宏闊莊門,六根合抱粗的廊柱各懸一盞銅燈,燈卻是狀貌奇異的六種神獸——鷹、龍、麟、鳳、虎、龜。燈光明亮,莊門卻是緊閉,偌門廳既無莊兵,亦無門僕。似琴非琴的樂音從幽深的莊院中飄,與朦朧山月融會一片,竟使面前這座莊院平添了幾分神秘。

白衣人凝神片刻,便著樂聲擊掌拍了來,啪啪聲竟是若合符節。

樂聲戛至。片刻間,門隆隆拉開。

「嗚呼神哉!果公子!」隨著一聲驚歎,鬚髮雪白的老卓原便是哈哈笑。

「不韋哥——」遠遠一聲清亮的呼喚,一個綠裙飄飄的少女便飛了面前,紅著臉氣喘吁吁兀一陣嚷嚷,「日暮馬鳴,我便說是哥白馬,爺爺偏不信,還說我神入幻!方才掌聲,還是不信,不信不信,卻比我走還快!」

「不速客,有擾卓公。」呂不韋便是深深一躬。

老卓原快步階扶住呂不韋笑:「公子光臨,老夫何其快慰。來,快快請進。」便拉著呂不韋笑呵呵一揮手,「昭兒知會老,備酒!」少女一聲答應,便飛步了。此時卻聞高處一聲長喝:「貴客夜至,燈火齊明——」呼喝落點,便見莊中燈火點點燃,倏忽現層疊錯落的樓台亭榭與鱗次櫛比的片片房屋,且行且,是不俗。

坐落在半山松林的三重木樓便是卓莊正屋。進廳,綠裙少女已經在利落煮茶了。卓原笑:「公子啊,此乃老夫孫女,名叫卓昭。昭兒過來,見過公子了。」少女紅著臉走過來便是一禮:「卓昭見過不韋哥。」老卓原板著臉:「禮見貴客,昭兒何僭越輩分!」呂不韋哈哈笑:「不拘不拘,各隨各叫,說話方便已。」卓昭粲一笑:「還是不韋哥。」轉身對著爺爺便是一個鬼臉,「孔夫子!」裙裾一閃便飄茶案前了。卓原輕輕嘆息一聲搖搖頭一笑:「幼寵,老夫是無奈何。」呂不韋卻是慨讚歎:「妹靈慧率真,文武兼通,原是卓公真傳!」「公子此說,老夫卻是慚愧。」卓原搖頭笑,「此兒言不及商,將商旅當做遊歷,卻不學商本,除了練劍,便對詩樂兩樣癡迷。老夫原指望卓門再個商旅女傑,眼便是煙消雲散。」

說話間兩人入座。卓昭一聲笑叫:「不韋哥,茶來!」左手銅盤右手提籃已經了眼前,左手銅盤是兩隻茶盞與一隻棉套銅壺,右手提籃卻是一具茶爐一匣木炭。人眼前,眨眼間便將諸般物擺置妥當:一隻盛茶銅壺斟兩盞熱茶案,精緻的青銅茶爐已經在旁邊案安,藍熒熒木炭火已經燃燒來。

「香!滑!釅!」打開茶盅品啜一口,呂不韋便是連聲讚歎一番評點,「清香固越茶,卻比越茶了幾分粗厚,茶色綠中帶紅,茶汁略帶滑膩,清苦於前,甘甜於後。」

「公子鑒賞!」卓原笑很是快意,「此茶乃越茶樹苗,二十年前老夫帶回幾株山莊栽。採茶葉卻是勁力過於越茶,專一克食利水,尋常人飲一兩盞,肚腹便呱呱叫了。」

盞茶肚,呂不韋果便覺腹中響動來,正覺尷尬,卓昭卻笑吟吟捧來一盤白酥鬆軟的胡餅:「這是馬奶子烤餅,爺爺說點茶最。」呂不韋點點頭便夾一個吃了,腹中頓時舒坦,瞄一眼便有些驚訝:「卓公何卻沒動靜?」卓昭咯咯笑:「爺爺鐵肚腸,每日清晨飲茶半個時辰,從來不須點補。」呂不韋不禁詫異:「噫!此等本我等卻是望塵莫及。」卓原哈哈笑:「日久習,算個甚本?酒!」

六盞明亮的銅燈,兩案酒菜片刻齊。呂不韋不經意吸了吸鼻子:「噫!百年趙酒麼?竟透海生香!」卓原悠一笑,點點兩座中間的木製酒海:「公子所言不差,此酒便是窖藏百年的趙國陳釀,乃當年趙敬侯特意釀造,獻給魏武侯禮酒。卓氏祖與趙國酒監厚,買了三桶窖藏,至今當是一百零三年。」呂不韋聞言便是肅一拱:「不韋品酒尚,原不善飲,敢請卓公換甘醪即,此酒當留做為是。」「公子差矣!」卓原擺手一笑,「十餘年來,老夫聞呂氏商社名,惜乎無緣結識。鴻口渡老夫遇劫,若非公子義舉,我爺孫何脫困境?老夫商旅五十六年,算識幾人物,公子氣象者,卻是絕無僅有。酒逢嘉賓,老夫倍感欣慰矣!」卓昭便跪坐兩案間,此時笑:「不韋哥,我不夜食,便來為你等斟酒。」說話間打開厚重的紅木桶蓋,揭桶口一層紅布,利落揮長木勺向先向卓原案頭爵中斟酒。

「昭兒錯,公子乃我嘉賓,何後?」

卓昭卻是一笑:「父尊長,不韋哥,不錯。」

「又來。」卓原板著臉,「禮儀有屈,豈是待客?」

呂不韋誠懇一拱手:「啟稟卓公:不韋原是晚輩,又兼單傳,真高興識此等一個妹。尚望卓公許妹隨所,禮法過甚,不韋是拘謹。」

「公子既有此言,老夫就不做孔夫子了。來,乾一爵!」

呂不韋慨飲乾,卓昭手中的細長酒勺便隨著咯咯笑聲飄了過來:「不韋哥真!」一勺清酒銀線般注向爵中,燦爛的臉卻驟掠過一抹紅暈。

卓原一捋雪白的長鬚笑:「老夫對公子尚有不解處,不知否坦誠相向?」

「不韋正求卓公指點,當坦誠對。」

卓原字斟句酌:「老夫觀:公子理財經商,已是佼佼;處圓通幹練,頗似治世臣;談吐清雅豐文,卻似當今名士;救難披肝瀝膽,又有戰國任俠風骨。公子才具,凡皆。人皆有本,老夫敢問:公子志,何為本?」便在卓原話音落點時,卓昭兩隻明亮的眼睛盯住了呂不韋,少女的嫵媚驟變幻了審視的犀利。

呂不韋手撫酒爵,長駐臉龐的微笑中增添了幾分莊重,突舉爵一飲盡,拉過酒巾沾沾嘴角,卻是一陣沉默。「卓公此問極!」呂不韋終是慨開口,「十八年前,不韋繼承父業初為商旅,其時志,便是為巨商,與秦國寡婦清、齊國程鄭、魏國孔松、趙國卓公、楚國猗頓相比肩,為屈指數的富族。則,久歷商旅後,不韋卻倍感商人軟弱,致又生躊躇——」便是一聲深重嘆息,似責,又似彷徨。

「商人軟弱麼?我卻不。」卓昭笑有幾分揶揄,又有幾分頑皮。

「孩子知甚來!」卓原臉色便是一沉,「商不軟弱,我門貨船何在鴻口渡橫遭盤查?父何被官府突兀扣押?」

「不韋所言,卻非此意。」呂不韋搖頭一嘆,「若是此等個人遭際,不韋倒實在不放在。關卡盤查、貪官索賄,於商原是尋常。」

「噢?」老卓原困惑笑了,「何弱,於商竟是不同尋常了?」

「十年前,一個孤寡的老婦人教不韋明白了此間分際。」呂不韋猛飲一爵,便斷斷續續說了來——

燕國滅齊的三年,呂不韋隨魯仲連海船秘密進入齊國海岸。卸援助物資後,呂不韋便帶著一個採貨執進入了齊國,意試探一條從琅邪直達即墨的陸商路。魯仲連說太冒險。呂不韋卻說樂毅仁政化齊,不妨一試,商旅身,諒燕軍不會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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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博徒賣漿 風塵兩奇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