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邯鄲異謀 第六節 岌岌故土 悠悠我思

暮色時,呂不韋匆匆回邯鄲,毛公薛公已經在雲廬等候了。

薛公備細說了幾日來的諸般謀劃,並捧一卷金額度支付算冊請呂不韋過目定奪。呂不韋將卷冊推過一邊笑:「公為賢士,卻將不韋做算度商旅待,原非共。若是商旅經營,不韋算度無差。則,此為功業計,錙銖必較,必敗其。不韋若惜金錢,何入此等渺茫途?兩公若信我,便放手為。若信我不過,此便是敗兆,不韋無操持矣!」薛公是難堪,紅著臉一拱手:「先生見諒,是薛某無定見,聽了那個老瘋子。」毛公卻是樂,呵呵笑:「兩位急色個甚?不聞『決未必臨』麼?商旅,算金愛錢原是本。說歸說,不試個本來,老夫這揮金土的脾,卻何放開手腳。」呂不韋哈哈笑:「,偏是這揮金土四個字正合我意。不韋異人賢名噪,不問支金幾!」薛公便:「老夫見,這嬴異人尚算明睿沉穩,堪造就,其名望,幸無愧疚。是一樣,老夫卻是不安。」

「噢?薛公但說無妨。」

「老夫頗通醫。嬴異人少年元氣本未豐盈,又兼生計拮据鬱悶日久,身體虧損過甚,縱是從今善加調養,怕不享高壽。」

「薛公是說,嬴異人夭壽?」呂不韋驀一驚。

「二十年內了。」

「老哥哥忒沒氣力!」毛公笑著嚷嚷,「人活五十,不算夭壽,嬴異人活四十八,已是托福。左右此不了十年,憂個甚?」

「是。」呂不韋釋一笑,「謀在人,在。二十年,足矣!」

「先生但明白便是。」薛公一笑岔開話題,「毛公雜學甚精,謀劃頗為紮實,幾處細節卻是緊,先生預聞決斷才是。」

毛公連忙向呂不韋搖搖手:「此非錢財度,公莫急色才是!」呂不韋與薛公不禁哈哈笑,毛公卻狡黠一撇嘴,便低聲說了來,一氣竟是半個時辰,末了意一問,「公為何?」

「妙!」呂不韋拍案讚歎,「毛公智計不著痕跡,卻中害,便是此。」三人一番商議,竟是直夜闌方散。

連日奔波應對,送走兩人呂不韋便感疲累,正衣榻倒頭睡,卻有一個裊裊身影飄了進來:「熱水已經備,我來侍奉先生沐浴。」呂不韋驚訝坐揉著眼睛問:「你是何人?誰讓你來?」裊裊身影柔柔笑:「女莫胡,老總與荊雲哥我來。」呂不韋打了個長長哈欠,待說話,一陣朦朧襲來卻頹撲倒在了臥榻,立時便是鼾聲。

次日過午,明亮的陽光撒滿了雲廬帳。呂不韋睜開眼睛坐,正榻,卻見一個紅衣少女飄進來,一個輕柔的笑靨,便過來扶他。呂不韋搖搖手:「你是?」少女笑:「女莫胡,先生卻是忘了。」呂不韋恍,逕離榻:「莫胡,來便來了,未必便做侍女。待我與老總商議,讓你做點兒。」「不。」少女卻紅著臉低著頭,「莫胡做不了,莫胡侍奉先生。」呂不韋不禁笑了:「你且先備飯,飯後再說了。」少女一笑:「飯菜酒已經齊備案,我侍奉先生整衣梳洗了。」呂不韋一擺手:「整衣梳洗我來,你請西門老爹來。」少女莞爾一笑:「老總已經請在外帳了,你整衣梳洗便了。」呂不韋不禁驚訝:「你請西門老爹來?」少女笑:「不對麼?先生離開三日,昨夜未及見,今日請來議了。再說,莫胡不請,老總會來。」呂不韋無奈笑笑,不說話,便逕與人等高的一面銅鏡前整衣理髮。無論他何己動手,總有一雙影隨形的手恰倒處的替他收拾著,片刻間一切就緒,除了褪睡袍露貼身短衣的那一刻有些不在,幾乎便覺察不是兩個人。待呂不韋回身際,已經不見了少女,寢帳中卻已經是潔淨整齊日光明亮,與己一個人時的零亂竟是霄壤別。

「一個活精靈。」呂不韋兀嘟噥一句,便了寢帳。

老總過來低聲:「荊雲義士說,此女靈異過人忠誠靠。」

「何方人氏?」

「楚國湘水人,生於雲中草原。」

「老爹入座,邊吃邊說。」呂不韋目光一閃,「忠誠靠說,從何?」

帳中兩案原本便擺了近在咫尺的一排,老總坐進了稍的偏案,說話聲恰恰是呂不韋剛剛聽清楚:「荊雲義士說,此女父親,便是先生當年在陳城救的一個死囚,此人目是荊雲馬隊的騎士。至於詳情,荊雲義士日後有稟報。」

呂不韋恍點頭:「既此,便讓留。」略一思忖,便是突一陣耳語。

「我省。先生莫擔。」老總頻頻點頭。

便在此時,莫胡飄了進來:「先生沒動甘醪?這是從『甘醪薛』特意新打來,秋寒時熱飲最。」說著便跪坐案邊,報棉套包裹的木壺便給呂不韋斟酒。呂不韋飲一口問:「莫胡還說吳語麼?」莫胡笑:「儂毋曉為否為?」呂不韋笑:「!這吳噥軟語原是純正。其餘衣食住行,還記麼?」莫胡:「曉些了,儂雖生在雲中,姆媽卻是吳風,儂為否為為了。」呂不韋目光便是一閃:「你母現在何處?」莫胡眼睛便是一紅:「那年,姆媽將我送陳城,便病累了。」呂不韋一沉,拍拍莫胡肩頭笑:「莫胡,雲廬便是你,你不會再苦了。」莫胡粲一笑一點頭,一雙眼睛卻閃爍晶瑩的淚光。

過月餘,邯鄲諸處置妥當,呂不韋便輕車南了。

此時正當寒節氣,過安陽便是一彤雲雪紛飛。官車馬寥落人跡幾絕,三馬輕便緇車轔轔駛過茫茫原野,竟是滿目寥落。這河內帶原本已經被秦國奪做了河內郡,不長平戰後老秦王執意滅趙,逼六國合縱再,聯軍三敗秦軍,竟將秦國逼回了函谷關,河內便又重新回了魏國韓國手中。似乎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山東六國與不一世的強秦打了個平手。仔細參量,這個「平手」是百味俱在有文章。便說這六十餘城的河內,原本是三晉腹,千沃野村疇相接城池相望何等富庶風華!昔年縱是窩冬期,河內原野是炊煙裊裊暮靄飄蕩,雞鳴狗吠市聲喧嚷,毗鄰城池號角遙遙呼應,條條官車馬絡繹不絕,那一番熱氣蒸騰的氣象,任誰是眼熱。則便在倏忽間,這河內原野竟變一片蕭瑟落寞,十不見一村,百難覓炊煙,惟餘座座城池在連風雪中孤獨守望,暮色中一聲聲閉城號角蒼涼令人碎。

對商旅,呂不韋最是熟悉不過,對這幾乎便是半個故鄉的河內,呂不韋更是熟悉數珍閉目周遊。最令他感喟的是,河內的百姓原本是魏韓老民,在秦國的河內郡過了十年日子,竟不思議變了秦人。長平戰,河內十五歲男子悉數入軍為伕,竟是人人踴躍。秦軍敗退回防,河內民又是悉數隨秦軍「逃國」,關中做了真正的秦人!戰國世廣人稀,人口寡比土寡更害。蓋人奪,卻未必奪人。河內謂僅有的富庶沃野一,百餘萬魏韓民卻硬是離了故土隨秦軍,何不令人一聲浩歎!

有一次,呂不韋在平原君府邸與幾員趙軍將會議兵器商,言及河內民逃國,將們竟異口同聲說這是秦軍裹脅所致。憤激情,溢於言表。平原君見呂不韋默不語,便問呂不韋為何?呂不韋淡淡笑:「魏國佔據秦國河西五十餘年,卻有幾個秦人入魏?趙國容納一支老秦流部,費力費時三百餘年,最終依是三四離趙回秦。秦人裹脅力,未免忒是離奇。」一語落點,將們臉便黑了。平原君尷尬呵呵笑了一陣,竟終是沒有說話。

薛公毛公一次被呂不韋請雲廬,便與呂不韋做了一次長夜談。兩人不約同呂不韋說說何秦國?按薛公說法,長平戰秦國軍死傷過半,三敗後更是退回函谷關回了老秦局面,秦勢猶霜後秋草,五六十年決不恢復元氣;當此時,且不說扶助嬴異人否功,縱功,又何?毛公則嘻嘻笑:「秦趙兩敗俱傷,趙有五國後援,復原在朝夕間。秦卻是獨木一支,失,撐幾日?公攜危人,又入危邦,盲人瞎馬,夜半臨池,有個麼?老夫意,莫若我三人全力輔佐信陵君回魏稱王,做一番實在業!」

「兩公言差矣!」呂不韋哈哈笑一陣坦率答,「兩公雖則高才謀,蝸居邯鄲市井太久,所執論,皆為山東士子庸常見。不韋久為商旅,惟有一長,便是長年累月在各國周遊走動,所見所聞皆是實在無虛。不韋見,山東士子們的『秦趙爭,兩敗俱傷』說,卻是太過輕率!」

「何見?」薛公立即緊跟一句。

「敢問兩公,戰國世,國本何在?」

「人口。」毛公薛公異口同聲。

「!」呂不韋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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