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變橫生 第二節 秋夜高樓 秦箏忽起

白露時節,呂不韋回了邯鄲。

一過朝歌河段,各種傳聞便紛至沓來,最最活的便是有關子楚的故。呂不韋是振奮,立即吩咐鼓帆快槳,兩三個時辰便了白馬津渡口。拋錨停泊,呂不韋岸登車,便於當夜初更時分進了邯鄲的胡寓雲廬。未曾沐浴梳洗,呂不韋立即吩咐越劍無駕車接嬴異人。不一個時辰過,越劍無才匆匆回來,稟報說公子與一班士人夜飲了,他等候半個時辰,那名老內侍卻來說公子不回來了。呂不韋呵呵笑:「名士了,應酬了,呵。走,毛公薛公。」

毛公正在薛公飲茶閒話,突見呂不韋風塵僕僕來,不禁便是喜望外。薛公喊夫人一番吩咐,片刻間便是滿蕩蕩三案接風酒菜擺了廳堂。三碗熱騰騰甘醪肚,毛公便繪聲繪色說了子楚論戰的情景,薛公時打幾個補丁,未過片時,便將年來子楚發奮的諸般情形說了個八九不離十。呂不韋是感慨,一拍案舉碗:「兩公樹人於落拓不濟時,發才於平庸萎縮日,真義士!不韋敬兩公一碗!」碗一揚,便汩汩飲了。薛公慨:「我等避禍他鄉,甘市井風塵,若非呂公宏圖謀,何重入士林!」毛公晃著空碗笑:「嘿嘿,我等何足掛齒。說還說嬴異人那子造!一教便會,一點便透,錦衣玉食,高車駟馬,嗨嗨,還當真有一番氣象,了個人物!」呂不韋哈哈笑:「!怕此子不是個人物,是個人物便說。」薛公向毛公一搖手:「先別亂岔,聽呂公說說咸陽情形。」呂不韋悠一笑,便將半年來在咸陽的諸般周旋體說了一遍,末了:「歸總說,咸陽時勢仍在兩間。我揣摩,老秦王對嬴異人已經,不會拿一個身在敵國的人質公子做孤注一擲。就是說,秦國宮廷必定同時在其他王子中遴選儲君。嬴異人否,還需我等全力周旋。」薛公沉吟:「老夫忖度,老秦王明知嬴異人安在趙,不邦途徑索回公子,無非便是顧忌趙國開價過高。若是別國,定早就軟硬兼施了。老秦王不動聲色,委實老辣!」毛公拍案笑:「老辣個鳥!秦趙血海冤仇,老嬴稷敢提索回人質,怕平原君叔侄便提割讓崤山函谷關!嘿嘿,趙勝這老子不怕嬴異人名,分明便是餵一口肥豬高價!老哥哥說是,老嬴稷是老辣,寧不這個王子,不尿趙國這一壺。鳥!這便是君王,生生的鐵石腸!」「粗粗。」薛公皺著眉頭搖搖手,「老夫為,此害在兩處:一則是公子名增身價,二則便是何返秦?目來,名不難,怕後來最的難處便在回秦。」

「兩公所言極是。」呂不韋思忖,「回秦我來謀劃。兩公管讓公子借弭兵議,有所為便了。」

「嘿嘿,老夫還說一句。」毛公聳動著一雙白眉,「這子近日來是有些神不守舍,老夫給他擬的新說辭,三日還不順溜。」

「你是說嬴異人?」薛公驚訝了。

「不是這鳥人還是我!」毛公一瞪眼便紅了臉。

「毛公人!」呂不韋哈哈笑,「十年落難,一朝名,招搖分是在所難免。不韋明日便找他說話。」

「何?異人公子不知呂公回來?」薛公又驚訝了。

「我是晝夜兼程,他何知。」呂不韋一拱手笑,「業已四更,告辭。」身便了。

回雲廬,呂不韋頭暈腿沉很是疲憊,倒身臥榻便是呼呼睡,直次日正午方才醒來。走進連接寢帳的浴房一,碩的紅木盆中已經備滿了騰騰熱水,伸手一試,竟是涼熱當,立即丟開寬睡袍躺了進,浸泡半個時辰,精神頓時振,長髮拭乾,穿細布內衣,外罩一件輕軟的苧麻長夾袍便了寢帳。方前廳,便見一案酒後食已經擺置就緒:一摞焦黃的胡餅,一盆脂玉般的牛骨茶,一盤肥白的蒸蔓菁,一盅碎綠的胡荽。鮮香實惠,卻是這胡寓的名吃,時人呼為「蔓菁牛茶餅」。牛骨茶者,乃胡人牛骨湯與牛油為基,配舂麥麵與北粗茶炒製乾粉,俗謂「炒油麵」,食前加水煮開,便是香濃異常強身健胃湯食。胡人但遠門,三隻皮囊必備,這便是馬奶子、牛骨茶、胡餅乾。馬奶子隨時解渴,牛骨茶與胡餅乾,則是紮營野炊的正食。胡服騎後,趙人一應接納了胡人的簡便衣食習俗,牛骨茶便經趙國傳入中原,後世廣為流傳。蔓菁則是中原胡有的根菜,與蘿蔔並稱。《詩》云:「采葑采菲。」這葑便是蔓菁,菲便是蘿蔔。後來呂不韋在《呂氏春秋.本味篇》中說:「菜者,具區菁。」後世杜甫亦云:「冬菁飯半。」說便是蔓菁頂糧食。這是後話。胡荽卻是西方胡人一種有奇異香味的菜,莖葉翠綠細嫩,些許碎葉入湯,牛羊腥膻減,味益增,胡人便直呼為「香菜」,中原人卻稱為「胡荽」。

呂不韋熟悉胡人風習,便將一撮翠綠的胡荽撒在熱騰騰的牛骨茶,喝一口牛骨茶,嚼一口脆黃胡餅,一盆呼嚕嚕肚額頭便是津津熱汗,再捧一支肥白勁韌清淡爽口的蒸蔓菁吞,通身便是舒坦無比。

「先生,我已過秦寓,公子尚在酣睡。」

呂不韋驀回身,見越劍無一副難堪神色不禁笑:「夜來聚酒,貪睡是常情。」越劍無卻:「我已問過侍女,公子五更方回,根本沒飲酒。」呂不韋笑:「走,我他。」稍收拾了衣冠,便由越劍無駕著緇車直奔邯鄲吏士坊來。

邯鄲城原本格局粗放,除了王城獨居正北,其餘士農工商與胡人流民由雜居,街巷錯無序,腥膻瀰漫,是有名的「亂邦」。武靈王變法後趙國富庶強盛,城郭幾經修葺整治,格局漸漸整肅來,全城體形了北王城、東吏士、南工商、西農牧的格局。這吏士坊便是官吏與士子們的居住區,北望王城南臨商市,既清幽又方便,實在是邯鄲城內最的坊區。冬呂不韋回鄉前,便在吏士坊給嬴異人買了一座不不的三進庭院,嬴異人禁錮解除後已經搬了進來。越劍無車技精熟,輕盈拐過兩個街口便了這條幽靜的石板巷。巷中共有四座府邸,最深處的一便是嬴異人庭院。方門前,正有三五輛軺車駛車馬場,遠遠便聽見了駕車者的說話聲。

「這個子楚忒迷糊,日頭偏西了還睡,比信陵君難見!」

「怪!這子楚原本很勤謹的,何突兀便輕慢來了?」

「人一名,勢派便,懶見我等,還有甚!」

「狗屁公子!一論名,未必便是真本!」

一陣笑罵聲隨著轔轔車輪飛了石板巷。呂不韋從車窗探頭來著意望了一眼,見是幾個年輕士子,不禁便微微皺了眉頭。越劍無剛剛將車停穩,呂不韋便一步跨了了徑直了兩開間的門廊。府邸僕人是荊雲精遴選,識呂不韋,見越劍無駕車來,門房僕人早已經迎了階。

「公子昨夜幾時回來?」呂不韋當頭便是一問。

「寅時首刻,雞叫兩遍。」

「幾日了?」

「十三日,早則夜半,晚則五更。」

呂不韋袖一拂逕跨進了門檻。繞過影壁便是一片庭院,幾棵黃葉飄零的老樹,卻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內侍正在北屋廊遙遙向西側招手。呂不韋回頭打量,那個已經變白皙豐滿的中年侍女正在一棵老樹的石案擺弄收拾一件物,竟是沒有見。老內侍蒼老尖銳的嗓音便喊了聲:「少使,備沐浴了!」中年侍女驀回身應一聲,便急匆匆正屋了。

「敢請老通稟:呂不韋拜會公子。」

「呵,恩公了。」老內侍顫巍巍一躬滿臉堆著笑意,「請廳中入座,老朽煮茶。」

「不煮茶。」呂不韋一擺手進了正廳,「老請坐,我有幾句話問。」

「不,站著方便,恩公但問便了。」

「公子連日晚歸,白日高臥,是何因由?」呂不韋淡淡笑著。

「恩公——」老內侍一陣木訥,兩白眉猛聳動來面色脹紅粗重急促喘息著,「恩公呵,你便勸勸公子了!老朽跟隨公子二十餘年,沒見過他此失魂落魄!此,公子便毀在邯鄲了,還回甚個秦國?老朽痛啊——」

「老莫急。」呂不韋扶住跪拜的老內侍,「你說甚個因由便了。」

「惜老朽不知呵。」老內侍唏噓拭淚,「公子門,素來是武僕一人駕車跟隨。旬日來,老朽聞公子每夜必,飲酒一通,便令武僕駕車原等候,後便獨一人酒肆了。此三五日,老朽急,便暗中跟隨公子個究竟。不老朽遲笨,被公子在酒肆外覺察。公子發怒,一頓皮鞭打老朽差點走不回來——恩公呵,老朽急,老朽不知因由!」

良久默,幾乎永遠是一團春風的呂不韋漸漸沒有了笑意。老內侍悄悄捧來煮的茶汁斟,見呂不韋依舊石人般佇立沉思,張嘴說幾句,終是沒有開口便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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