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耕典後，遴選儲君的諸般體終於籌備妥當。
四月初三，諸王子考校正式開始。考者，查核法。《書舜典》云：「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校者，比較核實。《禮記學記》云：「比年入學，中年考校。」就實論，兩者是古老有效的考核人才方法。前者源於查核官吏政績，後者源於查核學子修習。延至春秋戰國，考校意為擴展。但說考，體指官吏學子查核。但說校，體指武士查核。考校相連，便是文武一齊查核。立儲考核王子，原本便不見。夏商周三代來，長子繼承制已宗法傳統，本無立儲考子說。有最清明的君王在沒有嫡子必須在庶子甚或旁支中遴選繼任人時，才偶有查核法。戰國世，無君主直接導致亡國，立儲考核王子才時有所見。秦國雖有查核立賢法度，今次這般公對王子公一同考核，非但朝臣齊聚證，且特許有爵國人觀，實在是亙古未聞！
消息一，咸陽老秦人無不驚訝，一時爭先恐後咸陽令官署登錄姓名爵位領取通行官帖，直是籌備年節社火一般熱鬧。四月初三這日清晨，有爵國人絡繹不絕進了咸陽王城正殿外的車馬廣場，層層疊疊安坐在早已經搭的圓木台，連同六國使節與尚商坊的富商賈，滿蕩蕩幾近萬人！這些老秦人雖有耕戰爵位，真正進過王城的卻實在沒有幾個，今日逢此祖輩難遇的良機，一邊滿懷新奇打量議論王城氣象，一邊盯著正殿前一片黑壓壓坐席紛紛揣測考校法，竟是人人亢奮不已。倏忽日城角，鐘轟鳴一聲，全場頓時沉寂來。
「卯時已！綱君職司文考，伊始——」
隨著司禮臣的宣呼，蔡澤昂昂走殿前三級台階的特設案前站定，從案頭拿一支熠熠生光的金令箭高聲：「本君奉詔主考諸王子文，此前業經初考，已入軍旅三王子因少年無學棄考。今日參與考者，十位王子。考法：文三考，答問史官實錄，考績朝野證。三問不過，即行裁汰，不進入武校！諸王子入場——」
十個少年王子應聲入場，走殿前階十張案前肅站定，無分長幼盡皆一式衣冠：頭頂三寸少冠，身著黑絲斗篷，腰間牛皮板帶懸一支青銅短劍！個個英挺健壯，當即引來老秦人一片由衷讚歎。
「諸王子入座。」蔡澤的呷呷亮嗓迴盪在王城廣場，「一考，應答者報名諱，應答不者書吏錄名。諸位王子否明白？」
「明白！」王子們整齊一聲。
「一問，老題：秦國郡縣幾何？有幾何？人口幾？」
哄嗡一聲，全場議論便風過林海。人們不約同驚訝，此等問題算學問？一思忖，對於即將為國君的王子又豈不是學問？左右說不清，還是先王子們何應對，全場哄嗡片刻復歸平靜，萬千眼睛盯向了十位王子——王子們卻顯是一片迷惘，你我我你期期艾艾無人開口。
「算甚學問？父立嫡便問過！」一個王子紅臉高聲異議。
「對！老問不算！」
「該考學館所教學！」王子們紛紛附。
「嘿嘿！」蔡澤微微冷笑，「諸位王子說不錯。此一老題，乃當年孝文王為太子時選立嫡子首次提，至今已經十餘年。老夫記卻清：當時昭襄王聞諸公子竟不知邦國實情，為驚詫！特命太子傅府編修邦國概，為王子少學。十年已過，老題重，諸王子卻說沒學過，此何人責乎？」
節外生枝，殿前臣與全場有爵秦人無不感意外。果蔡澤所言，秦昭王已經將邦國情勢定為王子少學王子們依舊懵懂故，這太子傅府說過麼？正在眾人疑惑際，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臣從蔡澤身後的臣坐席區站憤高聲：「綱君意，追究老夫玩忽職守麼？」
「秦王口詔——」司禮臣突在殿階高處一聲宣呼，「今日考王子，餘另論。諸王子惟問是答，不對考題辯駁。考續進——」
「老臣奉詔！」蔡澤與太子傅向殿口肅做禮。
「我等奉詔！」王子們齊聲領命。
蔡澤回身就案：「述一問，是無人答？」
「我知有內史郡——」
「我知有河西六百，秦川八百，土總數麼——」
兩人吭哧後，王子們紅著臉不吱聲了。此時一個英俊少年突挺身站一拱手：「蛟答人口土，是郡縣記不全！」
蔡澤拍案：「若無人全答，王子蛟便答。」
「趙政全答！」西首一個王子挺身站，見蔡澤一點頭，便從容高聲，「秦國有郡一十五，有縣三百一十三；秦國目有五個方千，華夏山川三有其一；秦國目人口一千六百四十萬餘，軍人口一百六十餘萬。」
「知十五郡名麼？」蔡澤呷呷笑著加了一問。
「十五郡為：內史郡、北郡、郡、九原郡、隴西郡、三川郡、河內郡、河東郡、太原郡、黨郡、商於郡、蜀郡、巴郡、南郡、東郡。三百一十三縣為——」
「且慢！」蔡澤驚訝拍案，「王子記三百餘縣？」
「體無差。」
「！你須答全內史郡所有縣名，此題便過！」
「內史郡二十五縣，從西數：汧縣、陳倉、雍縣、虢縣、郿縣、漆縣、陽、斄縣、畤、雲陽、杜縣、高陵、頻陽、芷陽、櫟陽、驪邑、藍田、邽、鄭縣、平舒、邽、夏陽、丹陽、桃林、函谷。二十五縣完。」
「采——！」六國使節商旅竟是一聲喝采。
老秦人們卻是驚喜加紛紛議論讚歎，連忙相互打問這王子何叫做趙政等等不亦樂乎。蔡澤巡視著驚愕的王子們笑問：「有複述一遍者？」見王子們紛紛低頭，便肅點頭拍案，「一考，王子趙政名列前茅！」
「！」老秦人們終於吼了一聲。
「二考：秦國軍功爵幾級？昭王來秦軍打過少勝仗？」
王子們眉頭皺，低頭紛紛抓耳撓腮。
「我知！將軍、將軍、千夫長！」終於一個王子昂昂做答。
「不！還有百夫長、什長、伍長！」
話音落點，全場不禁轟笑。笑聲方落，少年王子蛟穩穩站高聲答：「秦國軍功爵二十級，從低高分別是：公士、造士、簪裊、不更、夫、官夫、公夫、公乘、五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造、良造、駟車庶長、庶長、關內侯、徹侯。昭王來，秦國戰勝十六場、戰勝二十九場！」
「！」全場老秦人有軍功爵，不禁便是一聲吼。
「勝不忘敗。五敗戰最該說！」王子趙政霍站，「勝仗忘，敗仗不忘！惟不忘敗，方不敗。昭王來，秦軍首敗於攻趙閼於戰，再敗於王齕攻趙戰，三敗於鄭安平馳援戰，四敗於王陵邯鄲戰，五敗於本次河外戰。五戰失，皆在戰勝後輕躁急進。五敗銘刻在，秦軍戰無不勝！」
全場愕寂。此子雖在少年，見識卻是當真驚人！勝不忘敗原本便是明君聖王很少做，更別說一言蔽將五敗根本歸結為勝後輕躁冒進，此等見識一個弱冠少年口，任你名士臣百業國人誰不為驚愕？更為根本者，經少年王子一說，舉場臣民頓時恍——秦國五敗還當真是勝後輕躁冒進，若是不驕不躁持重戰，何至於六國苦苦糾纏？當真應了一句老話，不說不知，一說嚇一跳！
「秦王口詔——」正在舉場惴惴時，司禮臣宣呼又，「王子政此說不在考界，容當後議。考繼續——」
「老臣奉詔！」蔡澤向殿口一拱手轉身，「趙政說，不置否。三考：秦為法制國，秦法律幾何？法條幾？」
「知！男子年二十一歲冠！」一個十歲公子昂昂童聲。
「我知，棄灰於市者刑！」
「知！有律（旅）一重（眾），有徒（土）一刑（）！」
「錯！夏少康土人口，不是秦律！」另個公子認真糾正。
滿場轟一陣笑，老秦人是萬般感慨紛紛搖頭。
蛟霍站：「秦法二十三律，法條兩千六百八十三。」
「知二十三律名目麼？」蔡澤呷呷一問。
「蛟尚未涉獵！」
「王子政知？」蔡澤徑直點了低頭不語的趙政名字。
「知。」趙政似乎沒了原先的亢奮，掰著手指淡淡，「秦法二十三律為：軍功律、農耕律、市易律、百工律、游士律、料民律、保甲連坐律、刑罰律、廄苑律、金布律、倉律、稅律、搖役律、置吏除吏律、內史律、司空律、傳郵律、傳食律、度量衡器律、公車律、戍邊律、王族律、雜律，共計為二十三律。」竟是數珍一般。
「王子曾聽說過《法經》？」蔡澤饒有興致追問一句。
趙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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