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轅各轍 第六節 幽幽梁山 乃見狂且

空守西畤,太趙姬實在是急不待了。

咸陽西北百餘,有新老兩處宮室,古堡西畤與梁山夏宮。西畤,是秦人立國的一座邑,實則是在山河谷裡石原木搭建的一座簡易城堡已。五百年前,周平王封秦人為東周開國諸侯,盤便是周人的老根——關中。封國時周平王便說明白:「戎狄奪我故土,毀我灃鎬兩京。秦驅逐戎狄,即有其國。」就是說,盤雖,卻不現,秦人從戎狄手中一寸寸奪。其時秦人草草建城的全部途有一個,做與戎狄連年激戰的本營。悠悠五百餘年過,距離谷口十遙的西畤邑已經被歲月侵蝕了山谷中一座人跡罕至的石頭城,若非是秦人一邑有官府時不時修葺維護一番,怕早是廢墟了。過了西畤十,便是秦昭王時建造的夏宮古邑。

與夏宮所在的這片山叫做梁山,是咸陽西北方向的一山。後世《陝西通志山川》云:「梁山高三百七十四丈,周九,廣二。正南兩峰相對,直北一峰最高。東與九嵕(山)比峻,西與五峰相映,南與太白終南遙拱,為一方觀。」梁山兩峰正在一片高,幾河谷草木蔥蘢溪流,有草有水進退,堪稱佔盡兵攻守利。久在隴西山血戰求存的老秦人當年將這裡為攻佔關中的本營,實在是獨具慧眼。及至關中為秦國腹,梁山便了最靠近咸陽的最佳消夏。較於偉丈夫一般的巍巍南山,梁山便是柔的處子——山不峻絕,不險阻,水不湍急,林不荒莽,習習谷風搖曳山野草木,直佳麗喁喁低語。因了此,晚年的秦昭王才在梁山河谷建造了一片庭院,名為夏宮,每年酷暑總在這裡住一兩個月,風高水急林荒狹的南山章台倒是很少了。當,最緊的還是梁山近便,飛騎軺車片時達咸陽,夤夜有說走便走,誤不了任何軍國急務。正是因了這種便利,數十年後為始皇帝的嬴政肆擴建了梁山夏宮,梁山宮始赫赫名,這是後話。

趙姬最喜歡的,便是梁山的秀嫻靜。

有在梁山,趙姬才依稀找見少女時熟悉的莊園日月。邯鄲山川是粗礪的奔放的熱烈的,那漫山遍野的胡楊林永遠是燕趙山川的旗幟,無論是一片金紅,無論是一片粗綠,甚或是一片枯紅的沙沙落葉,瀰漫著一種乾爽一種凜冽一種令人志煥發的生氣。來秦國關中,最感不適處便是夏日的濕熱。一年入夏,嬴異人特意陪了章台,卻在那裡似病非病的臥榻了整整三個月。嬴異人為不解。說,章台山陰太重,冰涼,打不精神。於是,二年夏日來了梁山,竟一直住了二年入夏,若不是嬴異人病勢沉重,還是不回咸陽。異人詫異。說,梁山疏朗,西畤古遠,人舒坦。此年年來梁山,除了年節、啟耕、祭、朝等需王面的典,幾乎釘在了梁山。後來,趙姬專諭王室工室丞,在西畤古堡旁的樹林中另建了一座庭院,取名西苑,與梁山夏宮輪換來住。夏夜谷風習習星河洗,獨立樓頭百無聊賴,便前半夜在夏宮,後半夜西苑,卻是不亦樂乎。

說來己不明白,趙姬實在不喜歡咸陽這座煌煌。既厭煩永遠在耳邊喁喁唧唧的市聲,厭煩周邊永遠流淌不完議論不休的種種消息,更厭煩議國議政時殿一片黑壓壓的冠帶衣履與一個個銳聲刺耳的激烈論爭。幾次夢魘,這座煌煌竟化了汪洋海,鼓著巨浪將沙石樹葉般吞沒!一身冷汗醒來,竟不知己身在何處?嬴異人死後,幾次離開咸陽重回趙國,尋覓少女時的由歲月。每當脫口時,竟每每被身邊侍女的一聲太驚一個冷顫!是啊,是秦國太,且是秉政太,除非暴死,走脫麼?整日抑鬱恍惚,不知不覺常常在王城夢遊了。一夜,內侍趙高在王城唯一一片胡楊林中見了一方蟬翼白紗一頭散亂長髮的,嚇頓時癱在了林邊。次日,已經是秦王的兒子嬴政帶著太醫令前來覲見,診脈後的太醫令背著對兒子低聲說了片刻,尋常聲稱己離不開母教誨的兒子,才終於將專程送了梁山。

咸陽宮的那片胡楊林,恰恰便是呂不韋在王城的理政署。

重梁山的三日,呂不韋來了。雖帶來了一堆急待處置的國,呂不韋卻一件沒有說,是陪默默對坐著。趙姬是一句話不說,低著頭時不時一聲斷腸般的嘆息。從正午坐暮色降臨,兩人誰沒有動一動,誰沒有說隻言片語。掌燈時,趙姬不經意瞄了呂不韋一眼,頭不禁猛一抖!豆的淚珠正從那張熟悉陌生的蒼老面容滾落,呂不韋緊緊咬著牙關,兩腮抽搐中風一般——臉色蒼白的趙姬輕聲屏退了侍女,走了呂不韋身邊,輕柔摟住了那顆鬢髮斑白的頭,雪白的汗巾蒙住了那張淚水縱橫的臉。猛,呂不韋抱住了瑟瑟抖動的身軀,那股力幾乎使窒息過——

是在那一夜後,才明白了己真正的渴求。

此,呂不韋每月必來。後來,便有了一秦王詔書:每月月末三日,為太丞相會政日,舉凡本月國,務必在月末三日前理清待決。趙姬笑呂不韋畫蛇添足。呂不韋卻說,政有政,畢竟須有個說法。趙姬卻說,你愛蛇足便蛇足,左右不許丟開我!說罷便抱住呂不韋忙碌來。雖呂不韋體魄壯碩,卻總是莫名其妙時不時萎縮不舉。無論趙姬何殷切勤奮熱汗淋漓,呂不韋木望著帳頂渾無覺,那初始曾經的雄風總是渺渺無期。便在兩人興味索疲憊睡時,呂不韋卻往往在更深酣睡中突挺進,那灰色的夢便頓時一片火海一片汪洋!清晨遊山,趙姬紅著臉嘲笑那物患是五更瘋。呂不韋總是皺著眉頭一聲粗重嘆息,你太,我丞相,秦王日長,此終非常法!趙姬卻咯咯笑了,太丞相不是人麼?當年宣太通朝臣幾,誰說甚來著!秦王再又何?我正尋思,待他親政,我便再嫁給你這丞相!那一刻,呂不韋臉白了,愣怔間勉力對笑了笑,昭妹莫任,此還是容我三思,總有個妥善路才是。趙姬卻是聳眉立目,妥善個甚?索你我辭國,做范蠡西施泛舟湖海,強教這沉沉冠帶活活絞死!呂不韋默無語,直離開沒有再說一句話。

那次後,呂不韋已經半年沒有再來了。

每次派親信回咸陽敦促,呂不韋有千百個實在不前來的理由。趙姬一次又一次體諒了呂不韋,一次又一次告誡己且莫任,當設身處為他著,呂不韋既全力輔佐己的兒子,又悉做己的夫君,畢竟難為他了。則無論趙姬何在中為呂不韋開脫,已經重新燃燒的體卻由不己。夜來輾轉反側吞聲飲泣,白日茶飯不思恍惚夢。為了不使己再度陷入夢遊,便每日夜半騎馬,從夏宮飛馳西苑,又從西苑飛回夏宮,直至折騰己疲憊倒。幾個月過,一日不意攬鏡,竟被鏡中的己嚇尖叫來——兩鬢絲絲銀髮,一臉密密褶皺,蒼白的瘦臉直五十歲老嫗!哭了,整整哭了一日一夜,為了對的折磨,為了命運對己的欺騙。分明是生就的嬌媚女兒身,卻教每每久曠。當年因了呂不韋的冷漠,嫁給了火焰般燃燒的秦國公子嬴異人。這叢火焰卻燃燒了短短半年,便倏忽飄逝了。年後,當帶著兒子嬴政被隆重接回秦國時,昔日的火焰竟莫名其妙熄滅了。當年公子做了秦王,卻沒有了日夜夢的凜凜英風,期盼他對當年那般任意肆虐。一切是夢幻,嬴異人竟不思議變了一個臥榻病夫,時不時撫摩著焦渴的體,擠一絲難堪的笑來。呂不韋的不期來,非但圓了少女初情的夢,更點燃了奄奄一息的慾念。終於,綻開了豐盈旺盛的生命花,倏忽變了一個艷麗的絕代夫人。侍女歆慕,朝臣驚歎,更是快樂幾乎醉了——曾幾何時,這一切竟眼著又將為一場夢幻。便在瘋狂藥杵砸著銅鏡的時候,突明白了,一生的命運磨難是因呂不韋的!呂不韋逼嫁給了嬴異人,一次拋棄了!呂不韋喚醒了的垂死靈魂卻又置不理,二次拋棄了!夢又夢,碎再碎,不是呂不韋卻是何人?那一刻,橫了,召呂不韋來說個明白:或再嫁呂不韋,或兩人辭國隱居,否則便與呂不韋同死同葬!

做了一切準備,派了親信信使,呂不韋卻依沒來。

氣狠,一次動太印,詔呂不韋前來議政。

詔三日,呂不韋派書吏送來一信,說正在為物色一宗禮,不日即,平靜氣等幾日。書吏還帶來了呂不韋親為配製的一箱安神清草藥,備細寫了煎服法,其情殷殷,躍紙。趙姬又一次軟了,淒嘆息一聲,滿腹怨恨又化做了刻骨銘的念。

這次呂不韋倒是沒有泥牛入海。一月後,呂府的女掌莫胡了夏宮,給趙姬帶來了三車茶酒衣食與各種器玩,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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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巴蜀寡婦清 咸陽懷清台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