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行中山背後的民工營，正遇兼程趕來的蒙恬馬隊。嬴政沒有說，一揮手吩咐山，連夜回了咸陽。一進書房迴廊，嬴政撂馬鞭一陣快捷利落吩咐：「長史立即召田令太倉令前來議。蒙恬不走，留參酌。高子快馬趕赴涇水河渠，討李斯一句回話：今夏賦稅，該當何處置？我冷水沖洗一，片刻便來書房。蒙恬等我。」
一連串說完，嬴政的身影已經拐過了通向浴房的長廊。
蒙恬獨坐書房，著侍女煮茶，頭總是一動一動跳。
在秦國朝野的目光中，王翦、蒙恬、王綰、李斯是年青秦王的四根支柱，其中尤蒙恬被朝野視為秦王腹。王翦是顯的將軍人選，被秦王尊師禮，是新朝骨幹無疑。王翦秉厚重，又有三分恬淡，加常在軍營，所很少與聞某些特異的機密。朝野，王翦便了幾分外臣意味。王綰執掌王室務，是國君政務行止的直接操持者，是最與聞機密的樞臣。是，王綰長於理，見識謀略稍遜一籌，對秦王的實際影響力不。更有一樣，王綰執掌過於近王，有些特異的反倒不便面，其斡旋伸展力，便差些許。李斯類拔萃，新入秦國不久，又兼曾經是呂不韋門客舍人，正在奮力任的淘洗中，堪託重任決斷長策，一時卻不太適宜與聞機密。有蒙恬，論根基論才學論見識論膽魄論文武兼備，樣樣色。甚至論功勞，目的蒙恬是「急國難，息內亂」為朝野矚目。這兩樣，恰恰是邦國危難的特異時刻的特異，密謀，處處歷險，必堪託生死者方共。譬消解呂不韋權力這樣的特異，誰不對呂不韋公發難，有蒙恬擔此重任。更有一處別人無法比擬，蒙恬是秦王嬴政的少年摯友，兩無猜，互相欣賞互相激勵，說是貼不為過。年青的秦王見極快，決做雷厲風行，便有著才士不避免的暴躁激烈。是，秦王從來不屈士，對才學見識士的尊崇朝野有目共睹。有對蒙恬，秦王不高興便有臉色，時不時還罵兩句粗話。當，蒙恬不會因為年青秦王的臉色壞改變己的見解，該爭者蒙恬照爭，該說者蒙恬照說。因由有一個，從蒙恬在父蒙驁的病榻前承「決意與他相始終」的那一日，蒙恬的命運，甚至整個蒙氏族的命運，便與嬴政的命運永遠不分割連在了一。但遇，蒙恬不違，不誤。
今日，蒙恬卻犯難了。
賦稅，是邦國一務。秦王方從涇水歸來，一身風塵便提此，分明是秦王對今歲賦稅刻刻在。秦王在涇水不見李斯，回來後卻立即派趙高飛馬討李斯主意，除了不干擾正在緊急關頭的李斯，分明便是秦王對今歲的賦稅何處置，尚沒有定見。那麼，蒙恬有定見麼？沒有。蒙恬明白一點，今歲賦稅處置不當，秦國很發生真正的動盪，涇水河渠工程中途瓦解未知。
今歲賦稅特異，在於三處。
一則，荒年無收，秦國腹庶民實無法完賦完稅。二則，秦法不救災，不會在災年免除賦稅；往些零碎災，庶民賦（工役）頂稅，法令是許的；則，今次跨年旱，整個秦川與河西高原的北、郡幾十個縣是幾乎顆粒無收，庶民百餘萬已經涇水河渠，賦役頂稅在實為不；就是說，秦國法令所允許的消解荒年賦稅的辦法，已經沒有了，除非再破秦法。三則，中原魏趙韓是旱跨年，三國早早在冬已經令免除了今歲賦稅，後洶洶著秦國；秦國，在開春後還沒有關於今歲賦稅的王令，對國人，對，分明頗顯難堪。
三難歸一，軸在秦法與實情勢的衝突。就是說，免除賦稅，再破秦法；不免除賦稅，又違背民情勢；這兩者，又恰恰是不違背的害所在。更有一層，年青的秦王嬴政與一班新銳幹員，其立足政略根基，正是堅持秦法否定呂不韋的寬刑緩政。免除賦稅，豈不恰恰證明了《呂氏春秋》為秦國政略長策的合理？豈不恰恰證明了呂不韋寬政緩刑的必？假秦王嬴政與一班新銳幹員己證明了這一點，先前問罪呂不韋的種種雄辯辭，豈非荒誕極？老秦人的結實話說，己扇己耳巴子！是，不這樣做執意堅守秦法，庶民洶洶，洶洶，秦王新政豈不是流於泡影？六國若借秦人怨聲載打弔民伐罪的旗號，重新合縱攻秦，秦國豈不險？縱老秦人寬厚守法，不怨不亂，秦王嬴政與一班新銳未函谷關便狠狠跌一跤，剛剛立的威望瞬息一落千丈，秦王新政舉步維艱，秦國再度豈不是笑柄？
——
「蒙恬，甚入神？」嬴政裹著袍散著濕漉漉的長髮走進書房。
「難！，無此難！」蒙恬喟一嘆。
「易，我等何？」嬴政端碗溫茶一口氣咕咚咚飲，袖一抹嘴笑了。
「君，你有對策了？」
「目沒有，總歸會有。」
「等於沒說。」蒙恬嘟噥一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廊傳來，嬴政一揮手：「坐了，先聽聽兩老令說法。」
兩人堪堪就座，王綰與田令太倉令三人已經走進。兩臣見禮入座，王綰隨即在專門錄寫君臣議的固定案前就座，嬴政便叩著書案說了一句：「賦稅，兩老令思忖何？」兩位老臣臉憋通紅，幾乎是同時嘆息一聲，卻是一臉言又止的神色。嬴政目光炯炯，臉卻微微一笑：「左右為難，死局，是麼？」田令是經濟臣首，不說話不，在太倉令後說話便顯有失擔待，片刻喘息，終於一拱手：「老臣啟稟君，今歲賦稅實在難定策。就實論，年連旱夏秋冬，擔水車水搶種粟、稷、黍、菽，苗不一尺，便十有八九旱死。池陂老渠邊的農田稼禾，雖撐了秋收，乾癟憐緊。從高說，有十幾個縣年景差強兩，其餘遠水各縣，年景全無。若說賦稅，顯無由徵收。老臣思慮再三，唯一法是免賦免稅……賦稅定策，原本老臣與太倉令職責所在，本該早有對策。則，此間牽涉國法，老臣等雖曾反覆商討，終未形共識，亦不敢報王。猶疑蹉跎至今，老臣慚愧！」嬴政倒是笑了：「謀敬，何愧有？」隨即目光轉向太倉令。太倉令素來木訥，言語簡約，此時更顯滯澀，一拱手一字一字說：「賦稅該免，又不免。難。秦國倉廩，原本殷實。涇水河渠開工，關中倉源源輸糧，庫存業已減，撐持一年，尚。明年若不熟，軍糧官糧，難。」
「老太倉是說，秦國所有存糧夠一年？」蒙恬追了一句。
「民工一百六十萬吃倉儲，古未嘗聞！」
「明年若不豐收，倉儲保幾軍糧？」蒙恬又追了一句。
「至供十萬人馬。」太倉令臉色又黑又紅。
「郡縣倉儲何，邊軍糧草否保障？」
「秦國儲糧，八關中。關中空倉，郡倉縣倉是杯水車薪。」
蒙恬一時默，顯，太倉令所說的倉儲情勢他沒有料。果明年軍糧告急，那秦國真是陷進泥潭的戰車了。不立即將此知會桓齕王翦，期未雨綢繆，蒙恬一時拿捏不準。便在此時，嬴政拍案開口：「先不說軍糧官糧，田令說，明年果真還是荒旱年，王室禁苑連同秦川全部山林，否保關中秦人採摘狩獵度過荒年？」田令：「歲旱，關中秦人全力抗旱搶種，入冬又河渠，秦國民眾沒有進山討食，有山東流民入秦進山，關中山林倒是沒有折損，野菜野果還算豐茂。則，秦法不救災，災年歷來不開王室禁苑……」嬴政似乎有些不耐，插話打斷：「老令說，若是開放禁苑，否保關中度荒？」田令思忖：「若是開放王室禁苑，體度荒年。」嬴政一拍案：「這就是說，老縱再旱一年，老秦人不至於死絕！」
偌書房，一時肅。
寡言木訥的太倉令卻破例開口：「老臣為，目秦國財力物力存糧，尚有周旋餘。所左右為難者，法令相左故。老臣斗膽，敢請秦王召廷尉、國正監等執法六署會議，於法令斟酌權變策。法令但順，經濟各署救災救荒，方放開手腳。」
田令立即跟：「老臣附議！」
蒙恬正在擔秦王發，不嬴政卻叩著書案一笑：「，長史知會老廷尉，教他會同執法六署先行斟酌，但有方略，立即會議。」王綰答應一聲，立即快步走了。兩位老令見長史離座秦王無話，知會議已罷，一拱手告辭了。
蒙恬立即走秦王案前，低聲：「君明知老廷尉等反對更法，何此令？」
嬴政淡淡一笑：「秦國萬一絕路，安民於奉法。」
「君是說，秦法無助於國災難？」蒙恬為驚訝。
見蒙恬驚訝的神色，嬴政不禁哈哈笑：「不是我說，是更法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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