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決涇水 第六節 松林蒼蒼 老秦人的血手染紅了一座座刻石

春尾夏頭的四月,烘烘陽光明亮刺人眼目。

一碧藍,整個秦川在鼓蕩的黃塵中亢奮來。一隊隊牛車連綿不斷從四面八方趕向渭北,一隊隊挑擔扛貨的人流連綿不斷從關中西部南部趕向涇水垣坡,糧食草料磚頭石頭木材草蓆牛鍋盔,的吃的應有盡有。咸陽城外的條條官,終日黃塵飛揚。咸陽尚商坊的山東商旅們,終於被驚動了。幾老辣的商社一聚首,立即判定這是一次極的財運。二話不說,山東商旅們的隊隊牛車了咸陽城,紛紛開渭北山坡的民工營,搭帳篷擺開貨物,掛一幅寬的白布寫八個字——水旱山東義商,做了秦國民眾的河渠生意。隨著山東商人陸續開咸陽,各種農具什油鹽醬醋麻絲麻繩布衣草鞋皮張汗巾陶壺陶碗陶罐鐵鍋,至菜根茶梗等一應農粗貨,在一座座營盤外堆山似。山東商旅們沒有,連綿營盤座座皆空,連尋常留營的老工匠女炊兵蹤影不見,即便是各縣的幕府帳,見忙汗流浹背的一兩個守營司馬。山東商旅們轉悠守候幾晝夜,座座營盤依人影寥寥,生意硬是不開張。後有思靈動者突明白,各處一聲喊:「不揣摩,人在渠!走!」山東商旅們恍悟人人點頭,立即趕一隊隊牛車,紛紛將商舖又搬河渠工。

一河渠,山東商旅們驚愕一句話說不來了。

逶迤伸展的垣坡黑旗連綿戰鼓雷,人喊馬嘶號子聲聲,鋪開了一片亙古絕今的河渠戰場。觸目及,處處一片亮晃晃黑黝黝的光膀子,處處一片鐵耒翻飛呼喝不斷。無邊無際的人海,沿著一三丈寬的渠口鋪向東方山垣。擔著土包飛跑的赤膊漢子,直似秦軍呼嘯的箭鏃密匝匝織在漫山遍野。五六丈深的渠身渠底,一撥撥光膀子壯漢舞動鍬耒,一鍬鍬泥土像滿紙鷂飛溝岸,溝底呼呼的喘息同底一碩無比的鼓風爐。渠邊僅有的空,塞滿了女人孩童老人。女人麵烙餅,老人挑水燒水,孩童穿梭在人群中送水送飯。人人衣衫襤褸,個個黑水汗流,卻沒有一個人有一聲吟一聲嘆息——

「秦人瘋了!秦國瘋了!」

這裡正是涇水幹渠,正是受益二十三縣的輕兵決戰。

卻說那日客卿李斯接手決戰涇水,連夜謀劃,拿了「決十分兵」的方略:其一,四百幹渠是涇水河渠的軸硬仗,全數給受益二十三縣分兵包攬;其二,三十條支渠與過水(幹渠引入河流的段),分別由關中西部與隴西、北的義工縣包攬;其三,進毛渠三百餘條,由受益縣留守縣吏統籌留村老弱婦幼就近搶修;其四,咸陽國人編義工營,專一馳援無力完進毛渠的村莊;其五,瓠口峽谷的收尾工程,由鄭國弟子率三千民力包攬;其六,鄭國率十名工師坐鎮河渠署幕府,專一應對各種急難關節;其七,李渙率二十名水工師,人各配備快馬三匹,專一飛騎巡視,就決難;其八,各方聚來的工匠技師,李渙分派各縣營,均平每百人一個工匠,專一測平測直,並隨時解決各種土工疑難;其九,李斯己親率十名工務司馬,晝夜巡視,統籌進度,掌控全局;其十,秦王帶王綰,每日率百騎護衛東西巡視,兼行執法:但有特異功勳,立授爵褒揚,但有怠工犯罪,立依法處置。

部署完畢,李斯說了最後一句話:「立即裁汰老弱,三日後一體開戰!」

晨曦初時分,陣陣驟雨般的馬蹄聲飛了瓠口。

三日後的清晨,隨著瓠口幕府的長號嗚嗚吹動,涇水決全線開戰。

部署當,同,秦國關中民力百餘萬奮力搶工,卻是秩序井絲毫不亂。經過裁汰,病弱者一律發給河渠糧返鄉,加入各縣搶修進毛渠的輕活行列。留在幹渠者,縱是燒火炊的婦幼老人,全是平日裡硬槓槓的角色。李斯在三晝夜間飛馬查遍二十三縣營盤,是一口聲:「但有一個軟蛋,甘當軍法!」及至決開始,旬日內,不說犯罪,連一個怠工者沒有。秦王嬴政的巡視馬隊日日飛過山垣,黑壓壓的光膀子們連不了,常常是秦王馬隊整肅穿過一縣十餘工,連一聲萬歲呼喊不會來。眼萬千國人死活拚命,王綰與騎士們唏噓不止,遇見縣營旗每每不忍查問違法怠工情形,對縣令與工將軍們方撫慰,恨不親光膀子渠挖土。每遇此際,嬴政便勒馬一旁黑著臉不說話。旬日過,嬴政終於不耐,將王綰與全部隨行吏員騎士召了行營。

「諸位且說,吏法精何在?」嬴政冷冰冰一句。

「各司其職,敬奉公。」帳整齊一聲。

「河渠決,秦王行營職司何在?」

「執法賞功,查核奸宄!」

「長史問,旬日間,曾行使職責?」嬴政這次直接對了王綰。

「臣知罪。」王綰一躬,沒做任何辯駁。

嬴政拍案站:「商君秦法,仁不仁!身為執法,熱衷推恩施惠,行婦人仁,安有秦國法治?今日本王明告諸位:做錯誤,不疏忽職守。否則,涇水執法,從行營吏開始!」

行營帳肅無聲。嬴政袖一拂,逕了。

次日巡視,秦王馬隊迥異往日。但遇縣營旗,馬隊勒定,王綰便與兩名執法吏飛身馬,一吏詢問一吏記錄,最後王綰核定再報秦王,座座營盤一絲不苟。開始幾個縣令不為,同往日一樣擦拭著滿頭汗水說:「沒沒!死命做活,哪裡來的疲民!」王綰絲毫不為所動,硬邦邦一句便迎了:「何沒?說個清白。誤工?怠工?違法?一宗宗說。」縣令一陣勢氣色,立時省悟,一宗宗認真稟報再不敢怠慢了。此一月,了最最緊的決戰當中,整個四百幹渠依舊是無一人違法,無一人怠工。

這一日司馬快報:「邽輕兵勞過猛,再不消火,定死人!」

李斯犯難了。雖說是輕兵決,他清楚秦人的輕兵便是敢死士的死戰衝鋒。是在李斯內來,這是全力赴抖擻精神免除懶惰怠工的激勵法。趕修河渠畢竟不是打仗,還當真將人活活累死?再說,秦軍輕兵極少使,在真正的生死存亡關頭才有敢死輕兵現;且,秦孝公後,秦國獎勵耕戰新軍練,輕兵營為建制的傳統死士營已經在實消失了,此後秦人但說輕兵決戰,往往是一種慷慨求戰的勇邁;孝公後百餘年戰,除了呂不韋當政時年青的王翦為了搶落入峽谷重圍的王齕所部臨場鼓勇一支輕兵衝殺外,連最慘烈的長平戰沒有使過輕兵。今是搶水決旱,情勢固緊,現掙死人的情,李斯還從來沒有認真過。反覆思忖,李斯為不太過,立馬飛奔邽營盤,黑著臉令:「邽輕兵當勞有度,不死人為底界!」回幕府,李斯又令十名司馬組專門的巡視馬隊,每日飛馳工,四處高呼:「輕兵節制勞,各縣量力行!」

饒是此,進入二個月剛剛一旬,各縣決水輕兵已經活活累死一百餘人。

李斯渾身繃鐵緊,飛赴秦王行營稟報。

秦王沉著臉一句話:「輕兵輕兵,不死人叫輕兵?秦人軍誓,不是戲言。」

李斯一聲哽咽,卻不知該何應對了。

「走!邽。」秦王手一揮,二話不說便了行營。

與東南華山遙遙相對的北洛水入渭處,是邽、頻陽兩縣的決戰。

邽、頻陽兩縣,是秦川東部的縣,其土正在涇水幹渠末端帶。涇水幹渠從這兩縣的垣坡帶穿過,再東數十匯入北洛水再進入渭水,便走完了全程。邽、頻陽兩縣的三十幹渠,難點在經過頻陽境內的頻山南麓的一段山石渠。兩縣垣坡旱,平川又鹽鹼灘,對涇水河渠的「灌排,旱鹼俱解」尤其寄予厚望,民眾決戰尤為激切。已經是內史郡守的原邽縣令畢元,親坐鎮兩縣工,親督戰這段山石渠,日日鏖戰,已經進入了四十三。

兩縣輕兵,全數是十八歲至四十歲的身強力壯的男子。這些精壯「亭」為隊,亭長便是隊長。每亭打一面繡有「決死輕兵」四個斗白字的黑色戰旗,晝夜鑿石死戰,號子聲此彼伏浪浪催湧,山東商旅們驚跳。李斯飛馬一趟趕來巡視,見兩縣山石渠確實艱難,連燒水治炊送飯的老人女人少年累癱倒在了,於是破例與國尉署管轄的藍田營緊急磋商,由藍田營的炊兵營每日向頻山工運送鍋盔牛等熟軍食,確保這段最艱難的幹渠鏖兵奮戰。此一來萬眾歡騰,兩縣輕兵不再炊,餓了吃,吃了拼,拼不動了睡,睡醒來再拼。隊隊人人陀螺般瘋轉,完全沒有了批次輪換說。誰醒來誰拼,晝夜是叮叮噹噹的錘鑿聲,時時是撬開石的號子聲。

「懶漢疲民絕跡,雖三皇五帝不,秦人奇!」

令山東商旅們浩嘆者,不僅此。邽縣渭北亭的輕兵營有一百零六名憨猛後生,開渠利落快速,一直領先全線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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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碧藍的湖畔 搶工決水的烈焰轟然激發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