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夜，咸陽變了一片燈火海。
這是共有的節，年。在古老的傳說裡，年是一種兇猛的食人獸，每逢歲末，民眾必舉火鳴金肆驅趕。歲歲此，久遠俗。夏商兩代，知有歲有祀，不知有年。及至周時，驅年為習俗，方有歲末「年」節說。其意蘊漸漸變為驅走年獸後的慶賀，是謂過年。及至春秋戰國，驅年已經為度歲的節，喜慶氣日漸濃厚，恐懼陰影日漸淡化。人們有從「過年」一說的本意，依稀見歲末驅害本來印跡。唯其此，戰國歲末的社火過年通行。社火者，村社舉火。驅年於鄉野，是有此說。至戰國，社火遂鄉野城堡共有的喜慶形式，但遇盛喜，皆舉社火慶賀，終歲末社火最為盛行。過年社火，猶秦國最為有名。究其實，約是秦國有獨一份的高奴猛火油，其火聲勢最故。驅年社火時日無定，但遇沒有戰沒有災劫的太平年或豐收年，連續三五日是尋常。但無論時日長短，歲末夜的社火驅年是鐵定不移的，否則不其為過年。
今歲社火，猶見熱鬧。鄭國渠，關中連續三季收。秦王新政，吏治整肅，朝野一片勃勃生機，堪稱民富國強氣象。老秦人覺舒暢，社火便更見氣勢了。歲末暮色方臨，咸陽的街巷湧流一隊隊獵獵風動的火，銅鑼鼓連，男女老幼舉火擁長街，流咸陽四門，轟轟與關中四鄉的驅年社火融會在一，長龍般飄灑舞動在條條官，吶喊聲沉沉雷聲，火點點遍爍金，壯麗教人驚嘆。
臨近王城的正陽坊，卻是少見的清靜。
李斯本攜帶妻兒趕咸陽社火。畢竟，今歲是室入秦的一個年節，人還沒有見過聞名的秦國年社火。正行，卻有偏院老僕匆匆趕來，說先生有請人。李斯恍，立即吩咐老帶兩個精壯僕人領著人社火，己轉身便了偏院。
尉繚入秦三月，堅持不住驛館，住在李斯府邸。秦國法度：見王名士一律當做客卿待，若任職未定暫未分配府邸，入住驛館享國賓禮遇。頓弱、姚賈，皆這般安置。尉繚赫赫兵，雖布衣士名動，又與李斯早年有，李斯感不便法度為說辭拒，便稟報了秦王。嬴政聽罷豁達笑了，先生願居府，難為，開先例何妨！此，尉繚便在李斯府邸的東偏院住了來。雖居一府，李斯歸常常在三更後，兩人聚談機卻是不。
「繚兄，李斯照應不周，有慚愧。」
「斯兄捨舉樂來陪老夫，安不周哉？」尉繚一陣笑聲。
「！歲末不當值，今日與繚兄痛飲！」
「非！今日老夫一件兩句話，不誤斯兄照應人。」
不管李斯何瞪眼，尉繚逕捧案一方銅匣：「此乃老夫編定的祖傳兵書，呈獻秦王。」李斯驚訝：「呈獻祖傳兵書乃至舉，李斯何代？」尉繚朗一笑：「秦王觀後，老夫再與論兵，斯兄倒是拘泥。」李斯恍：「此說倒是繚兄灑脫。，我立即進宮呈進，轉回來與繚兄做歲末痛飲。」
李斯匆匆走進王城，那一片難的明亮靜謐實在教他驚訝。
秦法有定：臣民不賀君，官吏不相慶賀。無論是年節還是壽誕，臣民歡樂，若是厚禮賀君或官吏奔走慶賀司，是為觸法。秦惠王秦昭王曾懲治過賀壽臣民，被山東六國視為刻薄寡恩。秦國的這一法度始終不變，朝野一片清明。師荀子入秦，將其見聞寫進《荀子．強國篇》曰：「觀秦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古民。官府百吏肅，莫不恭儉敦敬忠信不楛（低劣），古吏。入其國，觀其士夫於其門，入於公門，於公門，歸於其，無有。（官吏）不比周，不朋黨，倜莫不明通公，古士夫。觀其朝廷，其朝閒，聽決百不留，恬無治者，古朝。故四世有勝，非幸，數！」此純厚氣象，實在是當時絕無僅有。此等清明傳統，每遇年節或君王壽誕，咸陽王城是一片寧靜肅，與尋常時日唯一的不同，便是處處燈火通宵達旦。當，所寧靜還有另一緣由：王城內凡走動又不當值的王族員與內侍侍女，趕社火了。秦法雖嚴，王城一年有兩次由期：一是春日踏青，一是年節社火。
秦王嬴政，從來沒有在歲末夜過王城。
這便是嬴政，萬物紛紜我獨靜。歲末夜，獨立廊，聽著人潮聲，著瀰漫夜空的燈火，嬴政的緒分外舒坦。身為一國君，有何等物比遠觀臣民國人的喜慶歡鬧更愜意？正在年青的秦王沉醉在安寧的緒中時，李斯匆匆來了。嬴政有些驚訝：「咸陽驅年社火一，長史不帶人觀瞻，何當值來？」李斯搖頭：「老妻兒子便了，臣有一寶進王。」嬴政不禁笑：「年關進寶，長史有祥瑞物？」李斯頗顯神秘一笑：「臣所進者，非陰陽祥瑞寶，乃國寶一宗。」說罷從袖中捧一方銅匣：「此乃尉繚兵書，託臣代進。」嬴政雙手接過，驚喜的目光中有幾分疑惑：「尉繚隨時入宮，何須此代進？」李斯：「尉繚說，待王觀後再進見論兵。或是名士秉，臣亦不甚了了。」嬴政笑：「尉繚入秦，矚目，魏國不會輕易罷休。長史，不教尉繚又做一回鄭國。」李斯一拱手：「君明斷！魏國老病甚深，臣不敢意。」
李斯一走，嬴政立即急不待打開了《尉繚子》。
方翻閱片刻，嬴政便身離開了書房。及至趙高一頭汗水回王城當值，嬴政已經不在書房了。趙高機敏異常，不問當值侍女，立即找了東偏殿後的密室，秦王果在案前無旁騖展卷揣摩。趙高一聲不響，立即開始給燎爐添加木炭，並同時開始煮茶。片刻後，兩隻燎爐的木炭火紅亮紅亮，釅茶清香瀰漫開來，春寒愈顯陰冷的密室頓時暖清新來。一切就緒，趙高悄沒聲庖廚了。又是片刻後，趙高又悄沒聲回來。燎爐有了一副鐵架，鐵架煨著一隻陶罐，鐵架旁烤著兩張厚厚的鍋盔。趙高估量分毫不差，秦王一直沒密室，晝夜埋首書案一口氣讀完了《尉繚子》。直合卷，嬴政才狼吞虎嚥咥了一罐肥羊燉與兩張烤焦黃的鍋盔。
「一兵書！唯肥羊鍋盔配！」
聽著秦王酣暢的笑聲，趙高嘿嘿嘿不亦樂乎。
「笑甚！」嬴政故意沉臉：「立即知會長史，今夜拜會尉繚。」
嗨的一聲，趙高不見了人影。
一部《尉繚子》，在年青的秦王頭燃了一支光焰熊熊的火。
少時開始，嬴政酷讀書習武兩件。論讀書，立為太子，嬴政便是王城典籍庫的常客。及至即位秦王虛位九年，嬴政更是廣涉諸子百，即或是那些正在流傳尚未定型的刻本，嬴政饑似渴求索手立馬讀完。對於兵書，嬴政有著尋常士子不比擬的興味。春秋戰國來的《孫子》、《吳子》、《孫臏兵法》，更是他最經常翻閱的典籍。昔年，將軍蒙驁與年青的嬴政談論兵書。蒙驁嘗云：「孫吳三，世經典，王當加揣摩。」嬴政卻感喟一句：「三精則精矣，將兵書！」蒙驁訝：「兵書來為將帥撰寫，秦王此說，人不解矣！」嬴政笑云：「兵，令在王。兵書，寧無為王者撰寫乎！」蒙驁默良久，拍了拍雪白的頭顱：「論兵及王，兵所難。王求太過，恐終生不復見矣！」嬴政又是一陣笑：「果真此，兵何足論耳！」
這部《尉繚子》令嬴政激奮不已者，恰在於它是一部王者兵書。
來兵書，凡涉兵，不不涉及君王。《孫子．始計篇》、《吳子．圖國篇》等，畢竟寥寥數語，不對國兵法則有深徹論述。《尉繚子》顯不同，全書二十四篇，一卷前四篇專門論述國兵，實際便是君王兵的根基謀劃；其後二十篇具體兵，時時見涉及廟堂運籌總體論斷，堪稱史無前例的一部王者兵書。嬴政讀書歷來認真，邊讀邊錄，一遍讀過，幾張羊皮紙已經寫滿。《尉繚子》的精闢處已經被他悉數摘歸納，統「王謀兵」四字，所列是《尉繚子》新處：
王謀兵一：戰勝負在人，不在官陰陽學。
這是《尉繚子》不同於所有兵書的根本點——王者治軍，必人為根基，不占卜星相等神秘邪說選將治兵或預測勝負。其所列舉的例，是一代尉繚與魏惠王的答問。嬴政在旁批曰：「篤信鬼神，謀兵忌。君王鬼神決將運兵勝者，未嘗聞！恆當戒。」嬴政認定，這一點對於君王比對於將領更為重。將領身處戰場，縱相信某些望氣相等等徵候神秘學，畢竟關乎一戰敗。君王若篤信象鬼神說，則關乎根本目標。譬武王伐紂，驚雷閃電，太卜占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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