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睡了一日一夜，李斯一直守在王城書房。
魏王假被俘獲的捷報傳來，秦國朝野一片歡騰。對山東六國，老秦人仇恨最深的是兩個國，一個趙國，一個魏國。秦對趙，是秦昭王時期開始的新仇，歷經長平戰，秦趙遂勢不兩立。秦對魏，則是宿敵舊恨。在秦國變法功前，魏國曾在兩代半（魏文侯、魏武侯、魏惠王前期）將近百年裡一直是壓制秦國最強的力量，說，戰國初期秦國的所有危機是來魏國。是故，從秦惠王秦昭王前期的宣太主政，秦國東最主的對手一直是魏國。趙國崛後，從秦國一次攻趙（閼與戰）失敗開始，秦趙兩國結結實實殺了一團，秦國對魏國仇恨就漸漸淡了。隨著魏國的不斷衰落繼向秦國稱臣，老秦人實對魏國已經從往昔的仇恨轉為蔑視了。雖則此，魏國的最終結局還是教老秦人了許許往，感慨餘歡慶一回。秦王政與臣們雖不會像民眾那般聚飲於酒肆，踏歌於長街，舞於社火，卻在丞相王綰動議，於很少啟的王城殿舉行了一次宴。宴，飲酒未過兩爵，秦王嬴政便一頭倒在酒案鼾聲了。
「長史——」
嬴政倒頭際，對身旁的李斯招手嘟噥了一句。
李斯會意，在趙高將秦王背走後，立即了東偏殿的秦王書房。這座書房很，實，整個六進東偏殿百餘間房屋視秦王書房。其總體格局是：內殿約一半是秦王書房，外殿三分一餘是長史李斯的官署，李斯區域與秦王區域間，隔著趙高統領的一班內侍侍女們照料秦王居務的一方區域。尋常時日，為執掌秦王機務與公文進的李斯，沒有特殊使命，終日守在外署處置流水般進的密集公文。依照法度，李斯除了早晚送進接公文這兩趟，並不是隨時進秦王內書房的。今日秦王指著書房吩咐一句，顯不是李斯守候外署，是李斯內書房。已經熟知秦王為政秉的李斯明白了，書房一定有需立即辦理的公文。則，這兩日除了戰報並沒有急切公文，需立即實施的諸務書，他已經全部轉丞相府了。滅國戰開始來，經秦王書房親處置的務，幾乎全部是有關山東各戰場的方略，幾乎所有的秦國內政，由王綰的丞相府承擔來。沒有山東急報急務，秦王還會有何等樣公急切關照？
「備——忘？」
一書房王案前，李斯見了旁邊立柱掛著幾條特製的長竹簡，題頭便是這「備忘」兩個字。李斯頭一閃，又瞄了一眼書案，果書案乾淨整齊，沒有任何攤開的書簡。顯，這便是秦王吩咐的務。於是，李斯在柱前站定，揣摩幾條長竹簡面的字句來。長竹簡的幾行字是：
翦軍班師留守幾
賁軍中原復鴻溝
蒙恬還國北邊
九月朝楚齊先後兵力幾
李斯明白，四條竹簡所列，是滅魏後待議待決的幾件。秦王一時沒有定見，故此先行列，先教他來，一定是他預為籌劃相關項，包括他先思謀對策。李斯繞著柱轉悠了幾圈，了己的外署，召來幾個書吏忙碌來。一件，李斯口述，書吏錄寫，先擬定秦王醒來後肯定立即發的幾件王命文稿；二件，親手書一柬，派員送田令府邸，請鄭國預擬修復鴻溝實施方略；三件，召來蒙毅會商，先行安置九月朝會宜，由蒙毅與丞相府偕同會商諸般務；四件，召來執掌邦的行人署主官，吩咐立即搜集齊楚兩國的相關典籍，並彙集近年來兩國所有消息，旬日內歸總呈送長史署。
幾件處置完畢，已經是暮色降臨。李斯草草罷晚湯坐在了案前，將己對這幾件的思路理一個頭緒來。李斯有逢動筆的習慣，嘗笑云：「一管禿筆，抵三分賦。」屬吏員無不敬佩。今日思謀幾件的對策，李斯提了案頭的一管蒙氏筆。案旁熏香裊裊，窗前夜風習習，一輪明月高掛，窗外的碧藍水面波光粼粼，使這座池畔宮殿有著一種難的宏闊清幽。每每坐在這張臨水臨窗的案前提筆疾書，李斯油生一種難言的充滿愜意的奮發情，才思分外流暢。是，今夜提筆，堪堪寫「翦軍班師」四個字，筆便有了一種滯澀。王翦軍班師，這件的害是「留守幾」？就是說，根據燕趙舊的目情勢，秦軍該留的兵力完後續使命。這個後續使命倒是清楚，一則推行秦法穩定局，二則妥善解決殘燕殘趙逃亡力量。那麼，需少兵力？將留誰最合適？一遇這種軍為軸的方略決斷，李斯便有些混沌，遠不對邦國政民治種種局明澈探底。這四件，宗宗是軍為軸，若避開軍說其他局，顯是言不及義。王賁軍留鎮中原，其使命何？實施方略又何？蒙恬回咸陽朝會，北邊匈奴軍當何說法？朝會的軸議題，肯定是齊楚最後兩國攻伐，先滅齊還是先滅楚？兵力各需少？凡此等等，除了修復鴻溝，李斯確實沒有教己滿意的對策。因為，任何一個在頭閃現的火苗是飄搖不定的。這種飄搖不定，有己最清楚。
「賦領國奇才，哉秦王！」
李斯擱筆，凝望著粼粼水面的月光，不禁由衷一嘆。尋常公議來，泰國所虎虎生氣對勢破竹，全是秦國有一班罕見的軍政謀劃才。這班軍政才，當包括李斯在內，甚至，職任長史執掌中樞的李斯被做「」的軸人物。則，這班軍政才王翦、王綰、蒙恬、尉繚、李斯、頓弱、姚賈等等，卻很是清楚，沒有秦王嬴政的才統御，幾乎所有的長策略難化驚雷閃電。當，公議已經不再對秦王嬴政的人質疑了，秦國空的雄才星群與秦國行將完的偉業，已經毋庸置疑使攻訐秦王辭變了蓬間雀的尖酸嘰喳。但是，對秦王的正面評判，依舊體停留在對尋常明君的評判點：人當，善納謀臣策，此已。對於尋常君王，這已經是極為難的評價了。對於秦王，李斯卻為遠遠不夠。秦王的全局洞察，秦王的方略決斷，秦王對充滿詭譎氣息的軍爭變局的那種獨有的直覺與敏感，是尋常公議所無法知，無法評判的。這種幾乎賦才解釋的直覺、敏感與種種判斷力，恰恰是李斯與樞股肱們最為嘆服的。實，秦王不沒有錯失。則，李斯堅信，若是換了另外任何一個人掌控全局，即或這個人是萬古聖王復生，其錯失必遠遠於秦王嬴政。遠則不論，單就選定王賁為中原統帥及確定五萬兵力滅魏這一點言，秦王是基於一種清晰的直覺與敏銳的辨識所決斷的，包括王綰李斯尉繚姚賈在內的所有參與謀劃者，卻是懷忐忑被秦王說服的。今的實已經證明，秦王的選將與攻佔方略，無疑是最有效的。再譬目四件，在李斯來，件件關涉複雜，有著至少兩三種選擇，每種選擇又覺不堅實。若是秦王，會是這樣麼？
依著久遠的王傳統，人們更喜歡將聖王明君那種「垂拱治」的人物，更喜歡將「德行」有為君王的標尺。某種意義，人們不求君王有才，求君王柔弱有德。有戰國爭世，方對強勢君王有了激切渴求，方對君王有了直接的才期盼。雖則此，人們對君王才力的評判，依帶有久遠的烙印。這個烙印，便是寧肯相信君王集眾謀，不願相信君王本身具有名士師的過人才——
隨著一聲嘹亮的雞鳴，漫無邊際的飄搖思緒扯斷了。
李斯長長伸了個懶腰，對著清新的淡淡水霧做了幾次深深的吐納，又回了書案前。方才一番思緒神遊，茫減，李斯一時分外坦，提筆寫了幾行字：「臣不諳軍爭變局，唯預務鋪排。諸般軍，皆待君朝會決。」寫罷，囑咐值夜吏員有隨時喚醒己，這才走進了寢室。幾個時辰，李斯睡分外踏實。
暮色時分，嬴政進了東偏殿書房。
李斯正與蒙毅在外署商議朝會籌劃的諸般細務。兩人尚未過來見禮，嬴政一揮手笑：「走，裡邊晚湯說話。」見秦王精神氣色顯了許，李斯蒙毅相對一笑。跟著秦王進了內書房，堪堪落座，趙高帶著兩個侍女安置了晚湯：每案一罐靈芝湯，一片厚足一柞的白麵鍋盔，一方醬。蒙毅笑：「君晚湯三式，分明戰飯。」嬴政筷子敲打著陶罐笑：「戰飯有靈芝湯？來，咥！」李斯掀開罐蓋一打量，笑：「南山老靈芝，！君安睡太少，靈芝安神養，該做常食常飲。」嬴政興致勃勃：「這是高子從太醫署學來的，說甚，食醫，對，食為醫。這幾日加了這靈芝湯，一榻便呼嚕山響，一覺三五個時辰。解乏是解乏，怕誤，不敢。」李斯蒙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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