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午後，博士學宮瀰漫著一種亢奮氣息。
丞相王綰親拜謁學宮，本來就是一件非同的盛。最令學宮感奮的，還是丞相親邀博士們會商一件根本：新朝圖治，當在推行何種治式？老丞相說很明白，典則，朝儀，皆無涉根本，無須糾纏。國根本在治式，透徹論定治式，才是博士學宮真正功勞。年餘來，博士們已經察覺，新朝的勢越來越微妙了。博士們原為經義的諸侯制，在新朝卻被莫名其妙擱置了，秦王首朝封賞，竟沒有諸侯一說。則，秦王沒有說不行諸侯制，放的話是，容後一體決。這就是說，情尚在未定中，各方還沒有形政見方略。同時，法權在握的廷尉府傳的消息是：李斯與一班親信吏員日夜揣摩郡縣，似有謀劃郡縣制象。此時的秦王，依舊沒有明白定策。從南海歸來後，秦王除了確定典則與皇帝典朝儀，對最為重的治式宜，始終未置否。此微妙情勢，又逢皇帝剛剛即位日，位高權重的老丞相親拜謁學宮且明白會商，此間究竟蘊藏著何等奧秘？
在從王城回來的路，周青臣著意邀叔孫通同車。車行幽靜處，周青臣突兀問：「足為，丞相府廷尉府，孰輕孰重？」叔孫通問答：「江水河水，孰孰？」周青臣一笑：「江亦，河亦，奈何？」叔孫通答：「兩皆入海，唯決者，長短。」周青臣恍：「此說，謀長遠，其勢明矣！」車行轔轔，兩人不約同笑了一陣，又異口同聲說了一句：「正悠長，《呂氏春秋》！」
柳林中擺開了恭賀皇帝即位的盛宴，酒是丞相府賞賜的。
王綰已經白髮蒼蒼了。從對六國戰開始，十年間，王綰全副身運籌著秦國政，從未在四更前走進過寢室。戰國通例，官員奉五日歇息一日，此所謂「五日一休沐」。秦國勤政，六日歇息一日。王綰從做了丞相，卻從來沒有歇息過一日，縱是火熱的年節，守在政廳不敢離開不離開。王綰有一個思，丞相府須一肩挑千頭萬緒的政，教秦王李斯等全力謀劃戰勝。則，不知從何時，王綰有了一種感覺——對這個秦王，他越來越陌生了。滅楚後，這種陌生感突兀鮮明來。就實說，王綰與秦王從來沒有過重歧見，諸般政默契一既往，則，這種陌生感卻揮不。思緒飄向遠方，不經意間，王綰似乎明白了：秦王圖創新，己卻似乎循著常規與傳統。陌生感，由此生焉。十幾年來，己似乎沒有過一次令人耳目一新的謀劃。與李斯尉繚兩位謀臣相比，己確實少了些獨具慧眼的長策略。在預謀政，王綰似乎總跟不秦王跨度的步幅，至少是很感吃力。凡此等等，是實情，但王綰依相信，這不是陌生感的源頭。秦王秉，若僅僅是此這般，他早早已經明說了。
滅楚後，秦王將李斯擢升為廷尉，且顯將廷尉府變了統籌新治的軸，這教王綰很不是滋味。李斯的功績才具，王綰是認同的。就廷尉府的職責權力言，秦王沒有逾越法度。則，新朝圖治這般重涉及全局的謀劃，廷尉府難比總攬國的丞相府更合適麼？顯不是。此間，人。人，政見界。
王綰與秦王間，有著一雙方明白的界鴻溝。這鴻溝，與其說是實際政見不合，毋寧說是所奉信念不同。王綰信奉《呂氏春秋》，秦王則信奉《商君書》。這兩部治國經典的差異，生發了王綰與秦王間難彌合的界鴻溝。兩部經典的差異有，這界鴻溝便有深。當年，王綰是奉呂不韋命，太子嬴政身邊做太子府丞的。很長時間裡，王綰是呂不韋與少年太子少年秦王間的有效橋樑。秦王親政後，《呂氏春秋》件發，王綰沒有跟呂不韋走，是選擇了輔佐秦王。但是，王綰卻不因人廢言，對《呂氏春秋》所闡發的治世，王綰始終是信奉的。即或在秦王面前，王綰從來沒有隱瞞過。對此，秦王當是清楚的。是，秦王從來沒有因為王綰信奉《呂氏春秋》減弱對王綰的倚重。否則，王綰何做十餘年的丞相？直至封賞功臣，直至秦王變了皇帝，王綰的丞相職未見動搖跡象。
久歷風霜的王綰明白，秦王對己，一當年對呂不韋：你不將治學信念化不同政見，不將政見化端，永遠不會有。就是說，王綰目安於現狀，不將己頭突突躥跳的信念搬來變為政見，首任丞相是無動搖的。
難處在於，王綰摁不住這頭在頭躥跳的巨鹿。
滅楚後，王綰有了一種越來越清晰的感覺：了歧路亡羊時，必有人來說話！目，夠擔當這個說話者職責的，約有己了。博士們份量不足，奏對又往往陷於虛浮。元老臣們失淺陋，無論證。即或是目領的一班重臣。其學問見識沒有一個人足抗衡李斯，不足發端。有王綰，根基是老秦名士，少年入仕歷經四王，資格威望足匹敵任何元老勳貴，論治學見識，王綰是呂不韋時期頗具名望的才士。最緊的是，有王綰清楚明白新朝圖治的實際害何在，不至於不著邊際虛空論政，反倒引群臣譏諷。王綰隱隱覺，這是的冥冥意，這是無數聖賢典籍的殷殷。在前，聖賢在前，丞相權力徹侯爵位何足哉！
「諸位，皇帝即位，圖治，何最為根本？」
「治式——」
酒宴剛一開始，王綰一句問話便將來意揭示明白。博士們不約同昂揚應答，顯明白告訴了王綰，他們是有準備的。王綰一時為欣慰，一改很少痛飲的謹慎，與博士們先連飲了三爵，表對皇帝即位的慶賀。置爵於案，王綰慨：「老夫今日拜謁學宮，一則，感念眾博士為國謀治，刷新典則、創制朝儀有功！二則，共商新朝圖治根本。諸位皆飽學士，尚望不吝賜教。」
「鮑白令敢問丞相，幾何？治式幾何？」
「者二，王，霸。治式者二，諸侯制，郡縣制。」
「淳越敢問丞相，人云廷尉府謀劃郡縣制，丞相何置評？」
「圖治，人皆謀對。廷尉府謀郡縣制，無非議。」
「伏勝敢問丞相持何等主張？諸侯制乎，郡縣制乎？」
「諸位為，老夫該當何等主張？」
王綰揶揄反問，柳林中蕩了一片笑聲。詰難論戰原本是戰國風，博士們已經在幾個回合的簡單問答中體清楚了老丞相的圖謀，正直逼害，卻被王綰輕輕盪開，不禁對這位老丞相的機變詼諧顯了幾分由衷的佩服，一時笑聲來。
「在叔孫通有對。」一個中年士子站了來。
「先生但說。」
「謀國圖治，當有所本。秦國圖治本，在《呂氏春秋》！」
「何見？」王綰淡淡一笑，掩飾著頭的驚喜。
「治式兩，諸侯制源遠流長，郡縣制初行戰國。」叔孫通從容侃侃談：「戰國爭世，七國不奉諸侯制奉郡縣制，戰需，特異時！今秦一，熄戰亂，不當仍戰時治行太平盛世。是故，新朝當行諸侯制，回歸——」
「彩！」片言隻語將郡縣制偏離正揭開，博士們一陣亢奮。
「則，」聲浪平息，叔孫通突一個轉折：「若三代王為諸侯制根本，始皇帝必難接納。何？戰國變法迭，棄置王已時勢。當此時，若三代王論證諸侯制，必有復辟舊制嫌。為此，必《呂氏春秋》為本，方有效。」
「彩——」博士們更見奮了。
「《呂氏春秋》，有諸侯制說？」王綰饒有興致。
「有！眾封建論！」
「鮑白博士學問最博，背誦給丞相。」周青臣指點著高聲應答的紅衣博士。
「丞相且聽。」鮑白令高聲念誦：「《呂氏春秋．慎勢篇》云：，方千為國，所極治任。國非不，其不若，其（）不若少。眾封建，非賢，所便勢，所全威，所博義。義博、威全、勢便，利則無敵。無敵者，安。故，觀於世，其封建眾者，其福長，其名彰——王者封建，彌近彌，彌遠彌。故，海有十諸侯——建封，所便其勢。」略微一頓，鮑白令慨：「呂氏論，封建諸侯為聖王正。封建愈，愈安，此謂眾封建！」
「鮑白論，我等贊同！」博士們不約同的一片擁戴、附聲。
「敢問老丞相，博士宮否書請行諸侯制？」周青臣翼翼。
「有何不？老夫是此等政見。」王綰叩著案坦高聲：「你等書皇帝，老夫書皇帝。其時，皇帝必發朝議會商。但行朝會議決，公議，治式必決。」
「丞相發端，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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