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張蒼一函谷關前，便被撲面來的悲愴驟淹沒了。
函谷兩邊，擺放著無邊無際的祭品香案，飄動著瑟瑟相連的白布長幡。關前垂著一幅與關山等高的輓詩，戰車的黑字兩三外便觸目驚，云「國維摧折」，云「長城安在」。扶蘇驚，立即飛馬函谷關將軍幕府。將軍說，旬日前南海郡飛來快報，武侯王翦、淮南侯蒙武病逝嶺南，靈車將從揚粵新北，從函谷關進入老秦。消息傳開，秦中軍民為傷慟，三五日間紛紛聚來關前路祭——扶蘇尚未聽完，兩腿一軟兩眼一黑便跌倒案前。片時醒來，見張蒼淚流滿面抱著己，扶蘇霍站一拱手：「敢請先生先回咸陽稟明父皇：扶蘇前往揚粵新，護送武侯靈車回秦！」張蒼稍一猶豫，對旁邊的函谷關將軍說了聲敢請將軍護衛長公子，便匆匆馬西了。扶蘇與函谷關將軍會商片刻，兩人立即分頭行。函谷關將軍點兵的時刻，扶蘇在幕府換了應有裝束，又草草了些許飯食，率領著五千整肅的甲士隆隆南了。
兩日兼程，扶蘇軍馬抵達衡山郡的雲夢澤北岸。等候兩日，終於了茫茫碧藍的澤中白帆白幡織白茫茫一片的船隊，當「蒹葭蒼蒼」的悲愴秦風從船隊飄來的時候，扶蘇與所有的將士痛哭失聲了。靈柩登岸時，船隊將士與岸將士哭了一片。不期公傷慟，滂沱雨山水昏黑，將士們的淚水歌聲與雨驚雷融合了驚動的輓歌。護送靈柩北的桂林將軍趙佗與扶蘇素未謀面，兩人相見，卻在雨中抱頭痛哭了。
當晚會商北，扶蘇說南海將士缺乏，勸趙佗率軍返回。趙佗卻說，南海將軍任囂受武侯臨終囑託，將各方均已安置妥當，給他三千將士，教他一定護送兩老將軍靈柩安抵達咸陽，己不回。扶蘇不再勉強，便問了護靈諸般宜。趙佗說，武侯遺言，蒹葭蒼蒼秦風，幾已瀰漫南海將士的軍歌，他若北回秦，必這支秦風相伴，使他魂靈仍在南海將士間。趙佗說泣不聲，扶蘇聽淚雨，一切在無言的傷痛中確定了。
次日清晨，扶蘇與趙佗率領著的八千甲士護靈路了。
當先一輛三丈餘高的雲車，雲車垂一副輓詩，高懸一面秦軍纛；輓詩右云「南海長城，楚粵柱石」，左云「六軍司命，華夏棟樑」；那面迎風獵獵的黑色纛旗，一行白色字「武侯王翦、淮南侯蒙武」，中央四個斗的白字「魂歸故土」；雲車後，趙佗率三千南海步軍開路，人手一支兩丈餘長矛，每支長矛挑著一幅細長的白幡，白茫茫雪飄飛；南海步軍後，是兩輛各六馬駕拉的巨靈車；靈車後，是扶蘇率領的五千護靈騎士，人各麻衣長劍挺立，黑森森松林無垠。靈車轔轔行進在寬闊的林蔭馳，蒹葭蒼蒼的秦風歌聲悠長連綿迴盪著。一路北，中商旅停車駐馬，四野民眾聞聲來，肅穆哀傷遍及南國。
靈車一入函谷，頓時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汪洋路祭。幾乎整個關中東部的老秦人擁了函谷關，白幡遮掩了蒼蒼山林，哭聲淹沒了隆隆車馬。王翦蒙武的名字，老秦人是太熟悉了。舉凡老秦人，莫不為王氏蒙氏乃秦河山的兩柱石，王翦、王賁、蒙武、蒙恬，這父子四人幾乎便是老秦人目中永遠佇立的巍巍銅像，忽間，何便沒了？秦人古尚賢敬功，即或有了孝公商鞅變法，老秦人還是常常念叨良相百奚，還是常常唱那首悼亡的《黃鳥》，時不時被穆公殉葬的子車氏三賢。今，兩座山一齊崩塌，老秦人何不痛徹脾。老人孩童男人女人農夫商賈巫師名士，走路的來了。人們在秦一功臣的靈柩回歸故土的一時刻，熱辣辣的情懷擁抱老秦人的英雄烈士。淚眼相望的關中父老們，爭相傳頌著武侯與南海秦軍的秦風故。有子弟進入南海軍旅的族，更是舉族扶老攜幼來，一路吟唱著那首思鄉情歌，幾乎是情不禁捶頓足了。當靈車軍陣緩緩進入函谷關城的那一刻，佇立在關城女牆的三萬餘秦軍將士齊聲唱了秦風，漫山遍野萬眾呼應，唱「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阻且長」時，悲聲，關山嗚咽，所有的老秦人哭了——
悲傷的扶蘇，更擔著父親。
扶蘇知，父皇最是敬重愛惜功臣。舉凡才，父皇無不與迅速結篤厚的情誼，且從來不計較那些常人難容忍名士又常常難免的瑕疵與狂傲。山東老世族攻訐父皇，說秦王人時卑躬屈膝，不人則殘忍虎狼，這便是當年尉繚子說的那句話「少恩虎狼，居約易人，志亦輕食人」。則，李斯，尉繚子，頓弱，鄭國，姚賈，王次仲，茅焦，淳越、叔孫通、周青臣一般博士，無論哪個山東名士，親見了父皇且與父皇相處幾日，則無一不對父皇感佩有加，甘為秦忠誠效力，數十年無一例外。人固一時一偽善，則數十年面對接踵來的英雄名士，始終一敬重結，偽善為，豈非癡人說夢！所此，在於父皇從不猜忌臣，從來沒有過某功臣功高震主狐疑。文臣王綰李斯，武臣王翦蒙恬，此四人堪稱帝國四柱，父皇卻無一不與情同摯友。即或有政見分歧，不涉及根本長策略，父皇從來是豁達處置，誰對聽誰，決不王權強扭政。唯其此，父皇親政二十餘年，秦國僅僅犯過一次錯，那便是逐客令件。則即或是逐客令，父皇幾乎是閃電般收住了腳步，立即召回了李斯，並從此李斯為重臣。滅六國戰開始來，父皇在雷電風雲變幻莫測的決中，堪稱沒有一次根本失誤。所此驚人明斷決策，其根本點，便是父皇敬重才信任功臣，真正做了群策群力。此間的滅楚戰牽涉的人格局，堪稱典型。滅魏後，因王賁崛，父親生了年青將領，是讚賞李信的勃勃雄與二十萬伐楚的方略，擱置了王翦的六十萬方略。及至李信兵敗，父親立即徹悟，非但全力王翦，將舉國軍於王翦，且徹底排除了軍功衡平的法，滅國戰再未於任何未曾統領過軍的年青將領。從此有王翦滅楚，王賁斬除燕趙根基並最後滅齊，有王翦滅三國，王賁滅兩國的王氏巨軍功。耐人尋味者，縱是父親少年摯友的蒙恬將軍，沒有滅國戰，始終扛著風雲難測的九原邊患。凡此等等，皆在一個根本理念，便是父皇處置根本力求最靠統帥決戰國命運，不國命運輕易弄險，輒有挫折，則立即悔悟。這一切，後來似乎是那麼簡單，身處其中，卻絕非易。便是被諸名士們尊崇的夏商周三代聖王，其對才功臣殺戮是屢見不鮮；春秋戰國世，各國殺戮功臣遺棄才，更是連篇累牘發生著。即便是父皇前的秦國，有過車裂商君、棄張儀范雎、逼殺白的恥辱件。獨有父皇親政後的秦國，除政見根本兩端的呂不韋被父皇逼殺（賜死），此後沒有一個功臣；縱是父皇稱帝，連藉機貶黜功臣的端沒有發生一件。說，始皇帝秦帝國，其人才雄厚穩定，足傲視千古！
忽間，棟樑摧折，父皇挺住麼？
靈車在關中整整走了三日三夜，進入咸陽，反倒平靜了。白茫茫的輓幛長幡淹沒了寬闊的正陽，數不清的香案祭品堆滿了每門前。舉凡青壯趕了十郊亭，城門內外與街巷則聚滿了默默飲泣的老人婦孺。扶蘇護持著靈車進入太廟外松林時，遠遠便見了郎中令蒙毅率領的皇室儀仗，見了巍巍石坊前顫巍巍走來的父親。那一刻，扶蘇頭猛一陣絞痛，眼前一黑便從馬栽倒來。直夜來甦醒，扶蘇眼前仍死死定著那個驚動魄的瞬間——四十歲頭的父親，竟在一夜間變了兩鬢霜鬚髮灰白的老人！
「長公子，兩老將軍的靈柩無差，已經進了太廟冰室。」
扶蘇是在張蒼的溫聲細語中清醒過來的，一句話便問：「目何時？」張蒼說：「堪堪二更。」扶蘇霍坐，叫一聲備車，便進皇城探視父親。張蒼連忙攔住，說皇帝有口詔：扶蘇請護靈，殊為嘉，養息復原後再議國。正在此時，趙高來了，說皇帝陛問長公子有無礙？見趙高雙眼紅腫，扶蘇忙問：「父皇目何？」趙高吭哧著說：「陛剛剛從太廟冰室回來，又進了書房，連晚湯沒進，沒人敢勸。」扶蘇問：「蒙毅不勸阻？」趙高說：「陛已經叫郎中令守靈了，說在王賁蒙恬趕回前，蒙毅專一守護靈柩。」扶蘇一聽，當即在張蒼耳邊低語了幾句，轉身對趙高一揮手：「走，我進皇城。」趙高吭哧著不知何應答，扶蘇已經步廳登車了。趙高恍悟，二話不說連忙趕了。
東偏殿密室，嬴政皇帝正在召見將軍趙佗。
趙佗稟報說：兩位老將軍，病逝很意外。蒙武老將軍是在巡視閩越的回程中，一夜長臥不，卯時過後軍務司馬進帳探視，老將軍已經沒有了氣息。武侯王翦，則更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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