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姚賈接密書，星夜趕了甘泉宮。
這座行宮城邑，坐落在涇水東岸的甘泉山。當初建造時，因此林木茂密河谷明亮，故有了一個官定名稱——林光宮。則，此更有山泉豐沛生，甘泉山名人人皆知。是故，秦川國人不管官府何名稱，呼這座行宮為甘泉宮。久久眾口鑠金，林光宮名反倒淡，朝野皆呼甘泉宮了。甘泉宮原本是一片庭院的行宮，始皇帝在滅六國戰開始前對北方匈奴極為警覺，派蒙恬坐鎮九原郡河南的同時，將北咸陽二百餘的甘泉山行宮擴建為頗具規制的城邑式行宮，備國難時駐蹕甘泉宮督導對匈奴戰。這座行宮城邑周迴十餘，沿山脊築石牆，山麓隱蔽處建造磚石庭院（殿），山泉的冬暖夏涼的洞窟，被依勢改建為隱秘堅固的藏兵所在，外觀並不何壯闊，實際卻極具實戰統帥部功效。滅六國後，秦直便是甘泉宮（林光宮）為點直達九原，為此，甘泉宮依持續著總監北方戰的職，依是戒備森嚴。
軺車方停，姚賈被專一在宮外口迎候的行營司馬領進了一座隱秘的庭院。司馬的口信是，丞相諸繁劇，請廷尉人先行歇息精神。姚賈知肚明，微微一笑逕沐浴飯了。飯罷，剛剛擺脫咸陽酷暑悶熱的姚賈，又在這谷風秋的幽靜庭院睡了半日，直暮色沉沉才醒了過來。過晚湯，已經是月山頭，仍不見李斯消息，姚賈不禁有些迷惑了。畢竟，李斯絕不會一封密書召他來甘泉宮避暑。
「人，請隨我來。」將近三更，那個司馬終於來了。
在一山風習習明月高懸的谷口，姚賈見了李斯。那個腰懸長劍的枯瘦身影在月光靜靜佇立著，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瀰散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姚賈有所思，輕輕咳嗽了一聲。枯瘦的身影驀轉身，良久沒有說話。姚賈深深一躬：「敢問丞相，是長策憂？」李斯猛步過來拉住了姚賈雙手，力搖著：「廷尉終是了！來，過來坐著說話。」說罷拉著姚賈便走，在一座山崖一片雪白的石停了來。機敏的姚賈早已經清楚，谷口已經被隱蔽的衛士封鎖，這片白巖無遮無擋又背靠高高石崖，清涼無風，幽靜隱秘，任誰聽不這裡的說話聲。唯其明白，姚賈頭愈發沉重。李斯身為領政首相，素來政風坦蕩著稱，即或在當年殺同窗韓非的政見爭中從未密謀方式行，今日何這般隱秘？姚賈思忖著坐了來，拿旁邊已經備的水袋，啜著涼茶不說話了。
「目情勢不同，廷尉見諒。」李斯坐在了對面，勉力笑了笑。
「外患還是內憂？」
「且算，內憂。」
「敢請丞相明示。」
「廷尉，這山月？」李斯望著碧藍夜空的一輪明月。
「冰涼。」
「設若國有危難，廷尉願助李斯一臂力？」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姚賈念誦了一句秦人老誓，卻避開了話根。
「廷尉，若陛病勢不祥，足當何處？」李斯說緩慢艱澀。
「丞相！」姚賈驚：「陛當真病危？」
「方士害了陛，陛悔晚矣！——」
「目，陛病勢何？」姚賈哽咽了。
「啊，你何其不公！」李斯凝望夜空，淚水溢滿了眼眶。
「丞相明示！陛究竟何了？」姚賈突站了來。
李斯很明白，姚賈身為廷尉，依據秦法對所有的王公臣有勘定死因職責；對於皇帝死，有最終的認定權；所謂發喪，對帝王臣言，就是經御史夫與廷尉府會同太醫署做最終認定後所發佈的文告。這裡，御史夫通常是虛領會商，廷尉府則是完實際程式的軸權力。在所有臣中，對任何人在特定時日保持皇帝病逝機密，唯獨對廷尉不保密；因為，從發喪開始的所有的國喪宜，實離不開廷尉府的操持。實是，任何國喪，是廷尉府介入越早越。李斯所密書方式將姚賈召來，除了姚賈與己素來同共謀，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姚賈的廷尉職司實在太過重了。默片刻，李斯站了來。
「廷尉，皇帝陛，歸了！——」李斯老淚縱橫。
「何，何時？何？」
「七月二十二日，丑時末刻，舊趙沙丘宮——」
「陛！——」姚賈失聲痛哭，渾身顫抖著癱坐在。
李斯猛拔劍，奮力向一方石砍，不料火星四濺，長劍噹啷斷為兩截。李斯一時愕，頹擲殘劍，跌坐於石雙手捂臉哽咽不止。姚賈卻已經抹淚水止住哭聲，步走過來：「丞相，陛有遺詔？」李斯一臉沉鬱：「有。在趙高的符璽所。」姚賈驚訝：「沒有發？」李斯皺著眉頭將當時情形說了一遍，末了：「山東復辟暗潮洶洶，秘不發喪，速回咸陽。不發喪，何發遺詔？」姚賈：「丞相知遺詔內容？」李斯搖頭：「遺詔乃密詔，何開啟方合法度，老夫尚未透。」姚賈愣怔片刻，猛：「行營從九原直南來，扶蘇蒙恬沒有前來晉見陛？」李斯：「王離做特使，前來迎候陛北九原，被趙高技法支走了。」姚賈是驚訝：「趙高技法？趙高何支走王離？」李斯長嘆一聲，遂將那日情形敘說了一遍，末了：「這件，老夫深為不安。廟堂宮闈，似有一黑幕——」這一夜，李斯與姚賈直說山月西沉，方才了谷口。
次日午後，姚賈探視典客頓弱來了。
姚賈與頓弱間淵源謂久矣。同被秦王延攬，同掌邦任，同為帝國九卿，同善秘謀劃。最不同是兩處，一則世不同，二則秉不同。姚賈世貧賤，父親是梁守城門的一個老卒，被人稱為「梁監門子」；是故，姚賈是憑己的步步實幹進入吏階層再入秦國的。頓弱卻是燕趙世，名名士，周遊入咸陽的。就秉言，姚賈機變精明長於斡旋，與滿朝臣皆有良誼；頓弱卻是一身傲骨，不屑與人濫，公外一味揣摩百經典。在帝國臣中，幾乎有姚賈與頓弱夠說有幾分誼。今春皇帝巡狩，原定有姚賈隨行，卻因李斯提廷尉府牽涉日常政務太不宜積壓，皇帝才詔免了姚賈隨行。此一來，頓弱便為隨行皇帝巡狩中唯一通曉山東老世族的臣，原先從邦秘密使命的黑冰台實全部頓弱統領了。皇帝猝病逝，頓弱病體不支卻死不離開行營，李斯少有些不安了。
姚賈踏進典邦苑的時分，頓弱正在扶杖漫步。
一飛瀑流泉，坐落著典邦苑。這是甘泉宮的獨特處，因依著戰時秦王統帥部的規制建造，各主官署建造有專門的公務庭院。執掌邦的官署所在，便叫做典邦苑。幽靜的山居庭院裡，頓弱扶著竹杖踽踽獨行，雪白的散髮寬的布衣，身軀佝僂步履緩慢，遠遠望分明一個山居老人。
「頓子別來無恙乎！」姚賈遙遙拱手高聲。
「姚賈？」頓弱扶杖轉身，一絲驚喜蕩漾在臉蒼老的溝壑裡。
「頓子，！這是何物？」
「目不宜飲酒，足失算了。」頓弱的驚喜倏忽消失了。
「誰說酒了？此乃健身藥茶，頓子失算！」姚賈朗聲笑。
「噤聲！笑甚？藥茶有甚笑？」頓弱板著臉。
「哎——你這老頓子，不酒不笑，還教人活麼？」
「莫胡說，隨老夫來。」頓弱點著竹杖逕向瀑布了。
姚賈頭頓時一亮——頓弱清醒常！兩人同掌邦年，諸習慣是不期錘煉來的。譬但說，總避開左右耳目，且最做即或有人聽見不辨別連貫話音。目，頓弱將他領瀑布，水聲隆隆，對面說話常，丈餘外卻不辨人聲，足見頓弱智常絕沒有遲鈍麻木。兩人走瀑布，相互一伸手請，不約同背靠高高瀑布坐在了距離最近的兩方光滑的石。頓弱順手背後一抄，一支盛滿清清山泉水的長柄木勺伸了姚賈面前，隨一聲傳來：「不比你那藥茶強麼？」姚賈握住木勺柄腰，低頭湊木勺汩汩兩口，抬頭笑：「果甘泉，妙不言！」
「你既來，是甚知了，何敢屢屢發笑？」頓弱顯不高興了。
「頓子何意？我知甚？」
「姚賈若老夫為迂闊徒，免談。」
「頓弱兄——此，姚賈直言了。」
「願聞高見。」
「請頓子援手丞相，安定秦！」
「何援手？敢請明示。」
「黑冰台力剪除廟堂黑幕，確保丞相領政，陛法治不變！」
姚賈說很是激昂。頓弱卻著遠山不說話。默良久，頓弱的竹杖點著姚賈面前的石緩緩：「廟堂究竟有無黑幕，老夫姑且不說。老夫說一件：依據秦法，黑冰台是對外邦秘密力量，不介入國政。否則，黑冰台何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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