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秋高氣爽，甘泉宮卻沉悶令人窒息。
三公九卿盡被分割在各個山坳的庭院，既不會商議，更不進宮城。丞相李斯達各署的理由是完全合乎法度的：先帝未曾發喪，正當主少國疑時，約束消息為不已，各署臣宜敦靜慎。每日有一：臣們於清晨卯時，在衛尉署甲士的分別護送，聚集於東胡宮秘密祭奠先帝。在低沉微弱的喪禮樂聲中，祭奠時一片默唏噓，祭奠完畢一片唏噓默，誰不與人說話，即或對視一眼是極其罕見的。祭奠完畢，人各踽踽散，甘泉山便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在整個甘泉宮，有李斯、趙高、胡亥三人每日必聚，每夜必會，惴惴不安卻又諱莫深，每每不言不語相對靜坐四更五更，明知無，卻又誰不敢離。九原沒有消息，對三人的折磨太了。
三人密謀已經走了一步，胡亥已經被推了太子位。謀否最終功，取決於否消除最的兩方阻力：一是實的儲君並領監軍權的扶蘇，二是將軍職擁兵三十萬的蒙恬。若此兩人拒不受命，執意提兵南復請皇帝，那便一切罷休了。因為，目國政格局，即或是素來不知政為何物的二十一歲的胡亥明白：政人有李斯趙高，謀劃應對堪稱游刃有餘，不足慮；對掌控國中雄兵數十萬，則恰恰是李斯趙高胡亥三人短；若蒙恬提兵三十萬南，則李信駐紮於咸陽北阪的十萬隴西軍必呼應；其時，三人毫無回力，注定的，一切將為泡影。
「中車府令，失算了。」這日五更，最明白的李斯終於忍不住了。
「丞相縱後悔，晚矣！」趙高的臉色麻木冷漠。
「若不行，我不做這太子罷——」胡亥囁嚅著說不利落。
趙高嘴一撇，李斯嘴角一抽搐，兩人不約同沒搭理胡亥。
「久不發喪，必有端。」李斯灰白的眉毛鎖了一團。
「此時發喪，端更。」趙高冰冷鐵。
「勢騎虎，奈何？」
「王敗寇，夫復何言！」
「功業淪喪，老夫何堪？」
「失皆患，執意不堅，丞相何哉！」
對於趙高的冷冰冰的指責，李斯實在不辯駁了。曾幾何時，李斯沒有了既往謀國時每每激盪海的那番為立制為萬民立命的正奮發，徘徊在頭的，總是揮不的權謀算計，總是不足與外人的人糾葛，昔日雄風何，昔日坦蕩何存焉！李斯找不己，陷入了無窮盡的憂思痛苦。李斯每日議論者，不再是關乎興亡的長策謀，是一人數人進退失；李斯每日相處者，不再是昂揚奮發的將士群臣，是當年最是不屑的庸才皇子與宦官內侍，頭苦楚堪與何人哉！若蒙恬扶蘇穿了他的那殺人詔書，李斯豈不注定陷入萬劫不復境了？——
李斯沒有料，在己行將崩潰的時刻，使九原的閻樂歸來了。
扶蘇裁的消息，使這次夜聚瀰漫濃烈的喜慶情。誰顧不此時尚是國喪時，便人人痛飲來。不知飲了幾爵，胡亥已經是手舞足蹈了。久在皇帝左右的趙高歷來不飲酒，今夜開戒，酒量竟驚人，一桶老秦酒飲乾尚意猶未盡，敲著銅案呼酒酒酒。李斯破荒飲十數爵，白髮紅顏長笑不已。驟間，李斯歆慕的一切又回來了。功業又在足，待舉步已。權力巨的丞相府，倏忽在眼前化了煌煌攝政王府邸，周公攝政千古不朽，李公攝政豈不是青史碑哉！痛飲喜餘，謀長策重回身，李斯立即詢問閻樂，九原善後情形究竟何，須立即決斷定策。
閻樂稟報說，諸雖不盡人意，算體順當。
當閻樂興沖沖趕勘驗扶蘇屍身時，卻被黑壓壓的甲士嚇縮了回。無奈，閻樂又來將軍幕府，試探蒙恬意何。蒙恬奇淡漠，對閻樂沒有任何顏色，平靜說了願：老夫須為長公子送葬，葬禮後老夫國獄，請廷尉府依法勘審老夫。閻樂怒火攻，見王離一班將活剝了他一般凶狠，閻樂有無奈點頭了。閻樂輕描淡寫極其不屑一顧的口吻，體說了扶蘇的葬禮經過，及己不干涉的種種情形。李斯趙高胡亥，對閻樂的機變加了褒獎。閻樂說，扶蘇葬禮後，他凜催促蒙恬裁，蒙恬根本不理睬他的催促。那日清晨，蒙恬聚各營將軍於九原幕府，邀了閻樂與聞，向王離正式移兵權。王離接受了兵符印信，一件便是對閻樂發難。王離與全部三十位將，異口同聲特使明誓，必須善待請獄的將軍，若有加害或虐待舉，九原軍必舉兵南除奸定國；最叫閻樂難堪的是，王離派了己的族弟王黑率一個百人劍士隊護衛蒙恬南，即或蒙恬入獄，這個百人隊駐紮在獄外等候。閻樂說，他當時若是不從，九原無法了結，他有答應了。
在李斯的仔細詢問，閻樂拿了蒙恬的最後言行錄。
在兵權接後，蒙恬對將士們說了兩次話，一次在幕府，一次在臨行的郊亭口。在幕府，蒙恬說的是：「諸位將軍，九原軍是秦的鐵軍，不是老夫的軍。蒙恬獲罪，有辨明日，不因此亂了軍陣腳。萬長城，萬防區，九原是中樞害。九原一亂，陰山門洞開，匈奴鐵騎立即會捲土重來！身為將，諸位該當清楚這一局。諸位切記：陛神志尚在，老夫冤終將白！九原軍不亂，華夏國門堅磐石！因老夫一己恩怨亂國者，秦臣民敗類！」
在九原南的十郊亭，蒙恬接受了王離與將軍們的餞行酒。臨刑車時，蒙恬對一臉仇恨茫的將士們說了一番話：「將士兄弟們，我等皆是老秦子弟，是秦國本土所生所養，身流淌著老秦人的熱血。數千年來，秦人從東方遷徙西方，從農耕漁獵部族草原農牧部族，再諸侯秦國，再戰國，又一統華夏九州邦，此赫赫功業，乃老秦子弟的熱血生命所澆灌，乃有為士的熱血生命所澆灌——蒙恬走了，不打緊。則，你等守在這裡，釘在這裡，不離開一步。不管國中變局何，萬長城在，九原軍在，秦新政泰山不倒！」
聽著閻樂稟報，著書吏卷錄，李斯良久無言。趙高一臉的輕蔑冷漠，全一副意料中的神色。胡亥則驚愕萬分，連連打了酒嗝，說問卻又吐不一個字來。直五更雞鳴，還是李斯斷拍案，明白確定了後續方略，這場慶賀宴才告完結。趙高對李斯謀劃連連點頭卻又漫不經，反倒是對閻樂著意撫慰褒獎了一番，臨門時拍著閻樂肩膀明白：「後生畏。回咸陽，便是老夫女婿！」閻樂頓時涕淚流，撲拜在趙高腳了。
次日，李斯與太子胡亥合署的返國書令頒了。
三日後，皇帝巡狩行營儀仗轟隆隆開了幽靜蕭疏的甘泉山，在寬闊的林蔭馳浩蕩鋪開南秦川了。沿途庶民相望風傳，爭睹皇帝巡狩還國的人群絡繹不絕從涇水河谷向關中伸展著。關中老秦人皆知，皇帝巡狩是從函谷關歸秦，這次卻從九原直經甘泉宮南入咸陽，是一次從老秦腹歸來。在老秦人的目中，皇帝的行止是有特定含義的，這次從北邊直關中腹，一定是基於謀國安民選定的路徑。方揣測眾說紛紜，最後的眾認定是：皇帝從甘泉宮沿涇水河谷再入鄭國渠南，定是巡視關中民生了；畢竟，滅六國定，皇帝馬不停蹄車不歇奔波於，關照的是山東臣民，對秦人，尤其對關中所剩無幾的老秦人，卻一次沒有親臨關照過，該走這條了！五月後，關中老秦人風聞郎中令蒙毅「還禱山川」，便一直紛紛擾擾議論著皇帝的病情，加山東商旅帶來的種種傳聞，關中民一直是陰晴無定。進入八月，關中秦人聞皇帝行營已經從直進入甘泉宮，頓時舒坦了許——在甘泉宮駐蹕避暑，顯是無！否則，皇帝的勤政勞風，斷不會安居養息。唯其此，一聞皇帝行營南歸，關中老秦人厚望於國忠君守法的古熱腸便驟進發了。從涇水鄭國渠的渠首開始，扶老攜幼來，三百人潮汪洋不息，皇帝萬歲的吶喊聲震動山川。最終，雖沒有一個人見皇帝，關中老秦人還是覺安了許。皇帝老了，皇帝病了，老秦臣民為老皇帝祈福禱告踏歌舞就滿意足了，皇帝當真來，人山人海的誰又見了？
老秦人沒有料，喜滋滋情猶在，連番驚雷便當頭炸開——
國府發喪，皇帝薨了！
皇帝曾詔，皇長子扶蘇裁了！
皇帝曾詔，將軍蒙恬死罪獄了！
皇帝有遺詔，少皇子胡亥立為太子了！
少皇子胡亥即位，做秦二世皇帝了！
徵發刑徒七十餘萬，修始皇帝陵墓了！
二世說先帝嫌咸陽宮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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