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殘政如血 第二節 逢迎反擊皆無處著力 李斯終歸落入了低劣圈套

暴亂初,李斯由難堪絕望,幾次了殺。

七月來,丞相府每日接山東郡縣雪片般的告急文書。先是澤鄉,再是蘄縣,後便是一座座縣城告破,一處處官署潰散;職司捕盜的郡縣尉卒被暴亂的潮水迅速淹沒,郡守縣令背叛舉者不勝數。盜軍勢力漲,奪取郡縣城邑連打仗不,派一群群亂哄哄的人馬鼓噪舉,且公號為「徇」。短短月餘,暴亂颶風般席捲,除了嶺南、隴西、陰山、遼東等邊陲,整個帝國山河不思議風雨飄搖了。長子李由為郡守的三川郡,是幾個縣接連,縣令逃跑了,縣吏舉了,官署潰散了。李由為抗禦盜軍四處履險疲於奔命,始終無法挽回頹勢,終究被吳廣的數萬盜軍圍困在滎陽。三川郡是關中的山東門戶,消息傳來,咸陽廟堂頓時騷動了。依附趙高的新貴臣們紛紛攻訐丞相府,說李斯身為三公,竟令群盜蜂,該嚴加治罪謝。李斯感難堪,幾次對馮疾示意,老臣們該來說說公話,盜民蜂究竟罪在何方?僅存的幾個功勳元老素來對李斯在始皇帝病逝後的種種為有疑忌,包括馮疾在內,始終沒有一個人為李斯說話。

正當此時,趙高送來了一件胡亥批的奏章,李斯頓時惶恐不安了。這是此前李斯給胡亥的書,請皇帝行朝會,議決為減輕徭役並中止阿房宮修建。胡亥在這件奏章後批了一篇話,先說了《韓非子》中對堯帝禹帝辛勞治民的記述,後顯宣示了對堯帝禹帝的不屑:「則,夫所貴於有者,豈苦行勞神,身處逆旅宿,口食監門養,手持臣虜哉!此不肖人勉,非賢者所務。彼賢人有,專適己已矣!此所貴於有。」這等荒謬極的強詞奪理,李斯連對答的思沒有,有輕蔑了。因為,照胡亥這般說法,始皇帝一代君臣的奮發辛勞就是「不肖人」了。但是,胡亥後面的責難卻使李斯芒刺在背了:「夫所謂賢人者,必安治萬民,今身且不利,將惡治哉!故,吾願恣志廣,長享無害,為奈何?」

李斯立即嗅了這件問對詔書潛藏的殺機,此等辭章陷阱,絕非胡亥才具所,必有趙高等人在背後祟。則,這是明明白白的皇帝詰問臣的詔書,你追究趙高麼?亂時,皇帝問何安治萬民,身為丞相,說不知麼?古來的政法則,三公職便是治民安,民治不安,責在三公。今群盜蜂,丞相說這是皇帝過失己沒有過失麼?況且,丞相兒子身為郡郡守,是丟土失城一片亂象,皇帝若從了一班新貴攻訐,將李氏滅族謝,又有誰來反對?其時,李斯白白做了犧牲,還是百口莫辯,又何?誠,李斯痛快淋漓批駁胡亥說,留一篇媲於《諫逐客書》的雄辯篇章,全做另外一個李斯。則,必的代價是李氏舉族的身命,甚或三族六族的滅門禍。一畢生奮爭卻在最後慘遭滅族刑殺,李斯的頭便一陣猛烈悸動——反覆思忖,李斯終覺不與這個絕非明君的胡亥皇帝認真論理,有先順著他說話,躲過這一舉族劫難再說了。

當夜,李斯寫了一篇長長的奏對。

此文奇,千古罕見,唯其此,全文照錄:

夫賢主者,必且全行督責術者。督責,則臣不敢不竭徇其君矣。此臣主分定,義明,則賢不肖莫敢不盡力竭任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無所制,窮樂極矣。賢明主,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不恣睢,命曰為桎梏」者,無他焉,不督責,顧其身勞於民,若堯、禹,故謂「桎梏」。夫不修申、韓明術,行督責,專適,徒務苦行勞神,身徇百姓,則是黔首役,非畜者,何足貴哉!夫人徇已,則己貴人賤;己徇人,則己賤人貴。故徇人者賤,人所徇者貴。古及今,未有不者。凡古所尊賢者,為其貴;所為惡不肖者,為其賤。堯、禹,身徇者,因隨尊,則亦失所為尊賢矣夫,謂謬矣!謂為「桎梏」,不亦宜乎?不督責過。

故韓子曰「慈母有敗子嚴無格虜」者,何?則罰加焉必。故商君法,刑棄灰於者。夫棄灰,薄罪,被刑,重罰。彼唯明主,為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鎰,盜跖不搏」者,非庸人重,尋常利深,盜跖淺;又不盜跖行,為輕百鎰重。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罰不必行,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樓季不輕犯;泰山高百仞,跛樣牧其。

夫樓季難五丈限,豈跛樣易百仞高哉?峭塹勢異!明主聖王所久處尊位,長執重勢,獨擅利者,非有異,獨斷審督責,必深罰,故不敢犯。今不務所不犯,慈母所敗子,則亦不察於聖人論矣。夫不行聖人術,則捨為役何哉?不哀邪!

且夫儉節仁義人立於朝,則荒肆樂輟矣;諫說論理臣間於側,則流漫志詘矣;烈士死節行顯於世,則康虞廢矣。故明主外此三者,獨操主術制聽從臣,修其明法,故身尊勢重。凡賢主者,必將拂世磨俗,廢其所惡,立其所,故生則有尊重勢,死則有賢明謚。是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後滅仁義塗,掩馳說口,困烈士行,塞聰掩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傾仁義烈士行,內不奪諫說忿爭辯。故,犖獨行恣睢莫敢逆。若此,後謂明申、韓術,修商君法。法修術明亂者,未聞。故曰「王約易操」,唯明主為行。若此,則謂督責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安,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所求則國富,國富則君樂豐。故,督責術設,則所無不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敢圖?若此,則帝備,謂明君臣術矣!雖申、韓復生,不加。

列位官留意,李斯這篇書被太史公斥為「阿意求容」,誠公允論。此文奇異,在於極力曲解法的權力監督學說,為胡亥的縱慾享樂製了一篇保障理論,對法學說做了最為卑劣的閹割。二世胡亥說,我不像堯帝禹帝那般辛苦,我使為我所,廣長享安樂,你李斯給我拿個辦法來!於是,李斯向二世胡亥屈服了,製了這篇奇異的奏章,向胡亥獻了「督責術」保障享樂君的邪惡方略。

在這篇奏章中,李斯是這樣滑開舞步的:首先,明白逢迎了胡亥的享樂君,讚頌胡亥的「窮樂極」是賢明君;其次,引證申不害的恣意不為桎梏說,論說胡亥鄙薄堯禹勞苦治國的見識是聖明深刻的,最終堯帝禹帝的辛苦治理「謬矣」,是荒誕治,其根本原因則是不懂督責術;再次,引證韓非的慈母敗子說,論說重刑督責臣民的處,肯定這是最為神妙的「聖人術」;最後,全面論說督責術夠給君主享樂騰挪的巨空間,夠使君主「犖獨行恣睢莫敢逆」,「督責術設,則所無不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敢圖?」

李斯的這篇奏章,再一次將己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

果說,李斯此前的與政變陰謀合流,尚帶有某種力行法治的功業追求,尚有其懼怕扶蘇蒙恬改變始皇帝法治的難言隱的話,這次書阿意,則是李斯全基於苟全爵位命邁的背叛腳步。這篇卑劣奇文,意味著李斯已經遠遠背離了畢生信奉並為奮爭的法學說,肆意歪曲了法,悲劇賣了法。蓋法「法、術、勢」者,缺一不整體。術者,法治立定後的權力監督手段。法術,固有其權謀一面,其原則立場很清楚:確保法治有效執行,最限度減少種種貪贓枉法,並主張對此等行為嚴厲懲罰。就是說,為「法術勢」一的「術」,必須行法為前提,絕不是李斯所說,離開整體法治單獨施行的督責術。李斯不言法治,唯言督責術,實便將督責官員行法,變了督責官員服從帝王個人意志,其間分野,何其哉!後世對法的諸誤解,難免沒有李斯此等法名塗抹法的卑劣文章所生發的卑劣功效。李斯悲劇,至此令人不忍卒睹。

「若此,則謂督責矣!」

這是李斯書三日後,胡亥再次批的「詔曰」。

趙高特意親門,向李斯轉述了皇帝的喜悅。趙高不無揶揄說:「陛讀丞相宏文,深為欣!丞相將享樂論說此宏深刻,果不世才,高望塵莫及矣!」一次,李斯難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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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趙高給胡亥謀劃的聖君之道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