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是在喝虎骨湯的時候，聽七十歲的文信侯呂不韋飲鴆酒盡的消息，他楞了半晌，突「哇」一聲將喝的湯全吐了來，弄一身腌臢。
那夜裡，他做夢來，少年來一次又走回母寢宮門前。他透過門縫往裡張望，燭火明滅的寢宮裡，依床幃高懸，卻已空無一人。後半夜，他開始睡安穩來。
先是李斯從洛陽送回密報，說呂不韋回封洛陽後，前謁見的賓客絡繹不絕，相望於，其中有舊時的門客，有諸侯的使者。這消息讓他不安。他立即叫人給呂不韋送了一封親筆書信。信有短短的兩行字：
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
何親於秦，號稱「仲父」？
同時，他了一調令，命呂不韋及屬即日離開封國洛陽，遷徒蜀。
三後，就傳來了老相國盡的消息。
他長長舒一口氣了，二傳調，佈告：「今來，操國不呂不韋者，一律此場！」接著，又令，有敢於憑弔呂不韋者，「呂氏集團」員論處，流放西北。
不久，秦王命李斯任廷尉，掌刑罰；又命魏國來的尉繚任國尉，掌兵伐。任命一，咸陽城內客卿們奔走相告，一片歡欣鼓舞。歷時一年的「逐客運動」就此正式宣告結束。
秦王還破例親參加了鄭國主持修建的那條渠的竣工儀式。其時，鄭國本人早已病死獄中。秦王念其無貢獻，將水渠賜名為「鄭國渠」。當年，黃河水，關中平原變澤國一片，虧「鄭國渠」修，百姓才沒有全部為魚蝦。
一時間，秦國在撥亂反正，最後剩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母。儘管知這個問題遲早解決，但何解決？不平反？什麼時候復？秦王沒有一絲暗示，百官噤若寒蟬，不敢諫言。在這件，前面畢竟已經有二十七名冤鬼死在那裡了。
這，秦王坐朝，諫使奏報齊國來的客卿茅焦請諫母。
秦王說：「告訴他，殿外為此已堆二十七具屍體了。」諫使回答說：「說過了。但茅焦說，原有二十八星宿，他願意來數湊足。」
殿內一片嬉笑聲。
秦王不聲，手裡玩著一短劍，沉默了半晌，說：「來，此人今跟我過不。來人，支火鍋，就在這裡他給涮了。寡人讓他湊不這個數！」
殿裡的氣氛一子凝重來。著幾個宮役急急支鍋堆柴，文武百官人人色變。殿外幾個當年與茅焦同來的齊國老鄉聞訊後，趕緊開溜，免己被一鍋煮了。
不一會兒，茅焦在眾人注目徐徐殿。他先行禮儀，後慢慢說：
「臣聞有生者不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生，諱亡者不存。生死存亡，國，陛一定聽些真話吧？陛向來倡導講真話，臣今日就對王說些裡的真話。臣知，說真話是付代價的。」
說著，他瞥了一眼旁邊已經熱氣騰騰的鍋。
秦王怒氣沖沖聽著，不為所動，是冷冷講：「說吧。」
茅焦一子嚴肅來，說：「陛是否知己的形象不佳？車裂假父，囊撲二弟，暫且不說；囚母於雍，殘戮諫士，就已是梁、約所為了。王個人形象有關秦國形象。今日，視秦國為暴虐邦，無人向往。此，何橫掃六國、兼併？臣常為王深憂！臣的話說完了。現在陛烹我了。」
茅焦說完，就開始脫衣。殿內靜聽見支在階的鍋裡的沸油「咕嘟嘟」響。
秦王瞪著茅焦，半不聲。突，他站身來，了台階，走茅焦面前，將他扶：「先生請就衣。」一邊說著，一邊為茅焦衣服披。
十日後，秦王親駕車，將趙太從雍城迎回咸陽。同時，秦王頒布調令，追認前二十七位諫死的諫士為秦國烈士，並親筆題了「死其所」四個字，表彰其盡職精神。茅焦則被授予卿爵位，享受終生俸祿體現所講真話的價值。
當再次見母時，秦王吃了一驚。不過幾年的光景，母相貌變，當年容光煥發的趙姬已變了一個鬢髮花白、神情恍惚的老姬了。他怕母睹物傷，便將安置在剛剛建的梁山宮裡。當晚，他為母設宴壓驚，的是母當年最愛吃的菜。面對滿桌的佳餚，老太太卻沒怎麼動箸，因為滿嘴的牙已掉光了。席間，還特意安排了邯鄲舞樂助興，但故鄉的音樂沒讓老太太高興來，已經耳背聽不清旁人說話了。
就在宮女們踩著鼓點表演婀娜姿的「邯鄲步」時，從趙國前線傳來了秦軍不利的消息：在常山一帶，秦軍突遭趙國兵馬伏擊，十萬軍頃刻間被打了散兵游勇，滿山遍野奔逃。
那晚，秦王通宵未眠，在殿中孤坐，對著一張中原諸國山川合圖沉思著。
宮殿裡燭火通明，寂靜無聲。
親政後，秦王沒有，便命將軍王翦率領軍伐趙。六國中，他一個滅掉的就是趙國。不從圖抹掉邯鄲的話，他就無法從記憶中抹己幼時在那裡所受的恥辱。
秦趙兩國幾十萬軍在趙國邊境一帶已激戰了數月久。開始時，秦軍揮師北，三路擊，攻城掠，直逼邯鄲。趙國朝野震動，人慌恐。情急中，趙王急封名將李牧為武安君，任將軍，率軍抗秦，總算拚死擋住秦軍的攻勢。從此，兩軍進入了膠著狀態。
不，秦軍近日突被襲擊，遭遇了年來沒有過的敗。
夜深了，已四更，秦王吩咐左右，立即將國尉尉繚、廷尉李斯叫來。
不過片刻，尉繚、李斯便各從暖的被窩中爬來，急匆匆從府趕宮中。
尉繚、李斯被帶進來的時候，秦王仍一動不動面對著圖。過了許久，他才像是言語說：
「軍伐趙，征戰經年。雖破城取，斬首無數，卻勝負未決。今又遭不利，令人中焦慮。寡人準備傾境內師，全力攻趙，三月內，攻破邯鄲，絕滅趙國。」說著，他轉過身子，著站在面的尉繚、李斯，「二位為何？」
李斯沒有吭聲，側頭了站在旁邊的尉繚。
「王差矣！」尉繚朗聲說，抬頭，迎著秦王銳利的目光、「微臣為，勢論，伐趙不攻韓。」
尉繚本是魏國梁人，因著過一本兵書《戰權》，很早就博了「著名謀略」的名聲。他在魏國時一直鬱鬱不志，滿腹謀略，無處施展。後來，年輕的秦王讀了他的著，萬分佩服，將他請咸陽，與他衣食共享，車馬共乘。兩人日夜長談，將各種陰謀詭計探討了一遍，甚為投機。他從此了秦王最親近的謀士。當時秦國正火荼進行著「逐客運動」，秦王一時不給他這個魏人安排位置，便將他虛掛著，一掛幾年。就在他有些絕望離開秦國時，「逐客運動」宣告結束。為撥亂反正的結果，他被任命為國尉。任命發表時，滿朝文臣武將傻了眼，面面相覷，東瞅西瞧，不知誰是尉繚。
「臣聞：攻城攻其缺，擊敵擊其弱。」尉繚繼續說，「趙，仇國。非弱國：其西有黃河，東有清河，北有易水，南有漳河，有塹難越，險隘守，且與秦隔千遠，中有魏為屏障，背有燕為後援。軍征伐，孤軍深入；兵馬跋涉，未戰先疲；兵計，不不慎。趙王無行，國政昏亂，但朝中尚有良將李牧者在，民未散。韓，雖非仇國，乃弱國。西當函谷關口，通途，無險憑依，長驅直入，指日破。其國嬴弱已久，武備鬆弛，且韓王昏聵，將相無，懼秦甚矣！一舉滅韓，震駭，則六國合縱盟瓦解，諸侯必爭先秦，求存。王的雄是掃平六國，並兼，非逞一時快。此關局，萬望三思。」
尉繚平靜結束了陳述，等待著秦王的反應。
「趙，是一定伐的，」秦王慢慢說，目光盯著尉繚低垂的眼睛，「不過，國尉所言有理。韓，雖為友邦，年，實乃彼弱我強，不已耳。落後就該挨打，放滅。寡人聞韓國有韓非者，甚有賢名，聽說亦是荀卿的弟子？」說著，秦王的銳利目光掃了李斯的臉。
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的李斯，馬緊張來。
「臣曾與韓、韓非同窗一載。」李斯說，裡怕有牽扯，竟有些結巴來，「不、不過，畢業後，就再沒有聯繫。」
「廷尉曾對寡人說過，」秦王仍慢慢說，「六國權臣名士，金玉結者，則厚財賄；不金玉結者，則利劍刺。不知對韓非，該哪種方法？」
「韓非，乃君子，恐怕不會為財所動，難死懼。」李斯鎮靜來，擇著言辭，「臣為，君子所求，在『理解』二字。韓非數次書韓王，韓王不，其怨久矣。王若，韓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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