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十七

秦始皇在一片山呼聲中,戴著鑲滿烏金寶石的皇冕,穿著一色純黑的寬皇袍,由四名步履蹣跚、鬚眉皆白的老者攙扶著,健步登百尺高的登基台。

這四四方方的台,原是一座山丘,其峰被整個削,五彩玉石築一個平頂;四面被鏟陡壁,面繪滿龍鳳、麒麟、烏龜等神獸,及熊羆虎豹、蛇鳥牛羊;南側是巨石階梯,共六十六級,皆黑毯舖。山的周邊,本是一片茂密森林,後動了軍,砍千萬的喬木雜樹,闢了一個方圓幾十的巨廣場。

始皇一個人高高站在那裡,雄視四方,感一向有些慚瘦的身軀漸漸偉岸來。

四位白鬚老者躬身倒退,甲衣衛士膝行。

高台面,圍著千千萬萬的蟻民,層層疊疊,密密匝匝。緊裡面站著的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朝服峨冠,披甲戴盔;外層是六千人的禁中衛隊,一律銅車鐵騎,執戟握劍;往外是郡守縣令、鄉夫亭長,著各級官服,高尊卑,一目了;再往外是六萬人的軍方陣,按步兵、車兵、騎兵、弩兵、車騎兵,陣陣排開,一色戎裝,挽弓持矛,其威武雄壯,讓人一就覺勢不擋;最外圍則是六十萬黔首代表黎民模範,其中工農學商老幼青婦均有席;正西方向,還有一批被黥了面的六國王公貴族,共六十六人,跪在那裡,算邀請來參加觀禮。

歡呼聲戛止住。

始皇拚足氣力,瘖啞的嗓音,拖長了聲音喊:

「—從此—歸秦—矣!」

說完了,手在頭頂一揮。

山的百萬眾,楞了一,後反應過來,開始有節奏歡呼來:

「始皇帝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歡呼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聲似虎吼狼嚎,勢排山倒海。在一片喧的呼號中,一陣震撼肺的鑼鼓又敲響來,六百人的秦宮樂隊,奏了秦國的禮樂秧歌調。

鼓樂聲中,幾十萬人開始賀拜新皇。一時間,立跪伏,投叩首,此彼伏,東倒西歪,像型團體操表演似的,場面甚為壯觀。

始皇漠俯視著一切,面無笑意。

他現在是「皇帝」了。李斯書,說他「德兼三皇,功過五帝」,從此應由「王」改稱為「皇帝」。他採納了這個建議,是在「皇帝」前,又為己加了一個「始」字,示劃時代意。

他畢竟開創了一個一統的新紀元。

八年前,秦軍輕易舉攻破了韓陽翟,生擒了韓王,將韓國提前一年滅掉了。滅韓後,便是滅趙。先是派人,千兩黃金,將趙王身邊寵臣郭開賄賂眼熱跳,趙國一代名將李牧因此為逆臣被誅殺;再遣老將軍王翦征,一舉攻陷邯鄲,使趙王束手就擒。亡趙日,他特意重回了一趟邯鄲,將當年欺辱他母子的仇人按名搜捕,逐一殺,解刻骨銘恨。那時,趙太臥病時,已奄奄一息,聽兒王將當年那些雞毛蒜皮的仇一一報了,才鬆了那口氣,瞑目。

滅趙後,他本歇口氣,讓太平幾日。不那一年,宮中發生了謀刺。刺客荊軻,獻燕國圖為名,圖藏匕首,入宮行兇。這荊軻原是衛國盲流,打架鬥毆,喝酒賭博,一直在各國流竄,後被燕國太子丹重金收買,吃喝招待,女三陪,於是死為賣命。是這廝膽技疏,致劫持不;又眼高手低,結果擲匕未中,最後被當場剁泥。受此驚嚇,他無法不惱羞怒,立命秦軍攻燕,直取薊城;同時,令伐楚伐魏,全線擊。五年內,相繼滅魏,滅楚,滅燕,最後,軍東進,三面圍齊。齊王不戰降,被活活餓死在荒山的松柏間。

就這樣,他一怒,竟統一了。

就此偉業際,他年僅三十八歲,號為「始皇帝」,當無愧,定稱號,更有一層棺未蓋論已定的深意。周公始,「謚法」流行,君王薨崩日,往往就是子臣議父非君時。「謚法」一廢,後人就無法在己死後說三四了。

為體現皇帝的尊嚴,他呼為「朕」,不再「寡人」稱了。「朕」字音正,聽來氣壯聲圓,音色響亮,有威力四感,不像「寡人」那樣扭捏拗口,若帶陝北口音,就更似梆子念白,雖高亢,卻全無韻味。

為皇帝,他發佈的一號詔令,是將每年的春節,提前兩個月,放十月裡來過,彰顯「改換」意。且過節時,各不披紅掛綠,張燈結綵,許一律黑紗、黑花、黑旗裝飾點綴,順應「水德」始。

詔令蓋了「皇帝傳國璽」的印,立即飛馬傳達。那皇帝寶璽是由楚國氏玉壁打磨,雕鏤五龍,有「受命皇帝壽昌」八個字,是李斯一一字,親手篆刻。

詔令一,民百姓議論紛紛,無人膽敢不從。此,每年秋高氣爽日,就開始殺豬宰羊,準備年貨。除夕夜,合一包餃子吃時,往往還拍蚊驅蠅。節日裡,街巷,遠村近寨,更是黑鴉鴉一片,處充滿了喜喪的色彩。一年時,百姓還不太習慣,時間一長,倒不覺有什麼不了。

同時,他令收繳兵器,鑄劍為犁,銷盾為鐘,熔造了十二個金人,置於咸陽宮前。金人長五丈、重千噸,身著各色的民族服裝,象徵著「遠人來服」的永久平。他又令廢六國文字,篆字為標準字體,秦腔為正式官腔,並統一了各的長短斤兩,規範了車輪。

征定,諸擺平,惟有一件,懸未決,那就是皇朝體制的設置。這是一個有關秦朝業否傳二世、三世,乃至萬世的問題。

老丞相王綰三次顫巍巍書,建議恢復周制,實行分封,創造一個安定團結的局面。他說,六國新定,海內未安,燕、齊偏,荊楚路遠,若不設國置王,無鎮。分封諸子,安,定人。丞相老邁,奏言此時,氣頓語斷,幾無完句,卻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

他知,丞相背後是諸王子們,的的,二十個,急猴猴的,盡快分封,搶一塊富饒點的方,生怕晚了,被封老少邊窮區。

他一直未置否。將剛剛打來的河山,在己生前就這樣送,就算是給兒子們,裡還是有些捨不。

那日,王綰又在朝議時鼓噪分封。

「臣聞:殷、周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為支輔。」老丞相慷慨陳辭,「今陛有海內,不封子弟使為匹夫,日後若亂臣賊子,叛徒內奸,無人輔弼,何相救哉?」

被煩不過,他便將此眾臣商議。

不,官員跟著丞相說。有的談周制的偉歷史,有的專講分封的深遠現實意義;異口同聲強調這是一項既有秦國特色又放海內皆準的基本原則,堅持,保江山萬代永不變姓,否則,就會立即亡國亡朝亡。人說不由不慎重來。

就在滿朝一片附聲中,有一個人站了來,聲喊:「不!」始皇一,那持不同政見者,是廷尉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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