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沒有，當年老丞相王綰手的那位博士淳越，會在國宴突發難。
本來，那不過是每年例行的官方慶典，鶯歌燕舞，歌功頌德。先由六國佳麗表演歌舞，祝酒煽情；後是侏儒笑星優排濾戲，娛樂君王；宴會的高潮是年逾八秩的博士院僕周青臣，率領著百名二十歲的青壯博士，向始皇獻詩。六百六十六行的仿頌體長詩《始皇歌》，金線繡在一幅巨的絹帛，由眾博士抬入殿內。當博士們正步入場時，全場歡動。在韶樂聲中，老臣周青臣拖長了的顫抖聲，將全詩吟誦一遍。周老陝西口音太重，賓客們聽清了每段的一句：「偉哉，始皇！」，後面的便當歌來聽了。這一切皆於李斯的精佈置，為的是一博始皇的歡。
沒的是，周青臣的吟詩音尚在繞樑，從面陪桌那邊，站了淳越，端著酒杯，衝面高喊：
「秦危矣！周青臣等不知直諫陛，知面諛，非忠臣！」
全場一震，百官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周青臣正吟在意處，猛被打斷，老臉漲紅，渾身發顫。李斯趕緊了一眼坐在面的始皇，見始皇神色安，正細啃著一塊牛排。
淳越見全場肅靜，更放了膽子，叫：
「臣聞：師古長久。今分封廢除，輔弼動搖；體制盡改，官浮動；徭重役，民怨四；六國後人猶在，亡秦不死……」
這時，周青臣已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了，喝：
「一派胡言！……」
他身邊的博士們群攻，衝淳越齊聲喊：「反動！反動！」
宴會鬧了一團糟。這時，始皇一擺手，爭論壓了，啞著嗓子說：
「明日早朝再議。」
一絲不安隱隱掠過李斯的頭。
李斯裡明白，淳越當堂發難，絕不是空來風。始皇對他有所不滿，今已是朝中盡人皆知的情了。說來，偶。那日，始皇在梁山宮登高望遠，忽見一隊車騎，正浩浩蕩蕩穿過城中鬧市，甚為招搖，便生不快，問是誰車隊？眾人不敢相瞞，說是丞相的車騎。始皇聽了，哼了一聲，說了一句「丞相的車騎威風呵！」這話迅速傳李斯的耳裡，謹慎的他立即將車騎由五乘減三乘。不，這又被始皇知曉，更是引猜疑，說：「有人竟敢朕的言語洩露。」一怒，將那身邊隨從侍衛二十人，全部處死。李斯中震恐，知那二十人是冤魂，傳話人其實是趙高，在趙高不在現場。
從此，李斯便覺己丞相位有些不穩了，雖還算不岌岌危，但少有些動搖來。
古來，情勢變，往往在容發間，不不慎。
任丞相來，他一直是履薄冰，臨深淵。始皇狂暴疑的秉，他比任何人清楚。東巡時，始皇過彭城，聽說附近泅水曾沉落過一隻周鼎，便命人打撈。時值寒秋，湍猛流急，的人，就像凍餃子似的，入河便沉，立刻殉職。始皇怒，命一百人抱團兒，一齊跳。於是，一百壯士，手臂互挽，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一派慷慨悲壯。結果，入了河，便沒了聲響，倏忽間沒了頂，一個個隨波逐流。兩年後，始皇南巡，泛舟江，船過湘山時，忽狂風，波濤洶湧。始皇暈船，抱著一個金痰盂，一路吃的山珍海味，吐了一個乾乾淨淨。情鬧了，隨行官員慌什麼似的，一時找不個倒霉鬼來替罪，責任推湘水神湘君身搪塞。那湘君傳說是堯的兩個女兒，後來一嫁給了舜為妻，生前賢慧，死後安寧，雙雙葬在江邊的青草山。眾官為，始皇一向敬重神明，加湘君的庭背景特殊，情概就不了了。不，始皇陰沉著臉，聽完匯報，立即令從長沙獄中調來三千刑徒，砍樹斬草，劈石燒山，一內，那青草山變了禿毛山，方才了頭的那口惡氣。
伴君不易呵，一不就會惹來殺身禍。
李斯知，明會是一個命運攸關日。廷議時，他若不語慷百官，盲動君王，就會敗在淳越的手。那時，不說相位，就是腦袋保不住。
讓他裡焦躁的，是不知該何回應淳越的挑戰。
一人坐在書房裡，他苦思著。窗外，陰雲緊堆，狂風驟，雷鳴電閃，一陣緊似一陣。本應是夕陽滿山的薄暮，突間，一片昏暗。
一場雷雨就來了。
府內管的孫舍人進來，說是蔡國的一些舊檔案從九江郡運來，今日了府邸，丞相人是否過一目？
李斯聽了，便讓立即取來。不一會兒，幾個僕人搬來了一個落滿塵土的篋櫃。李斯將書房門窗掩緊，吩咐人，無不許打擾。
他翼翼從篋櫃裡抱幾捆竹簡，放台案。那一捆捆竹簡，由爛透了的繩索繫著，已霉跡斑斑，散發著一股潮濕腐爛的氣味。
這些竹簡是當年蔡國的一些陳檔舊案，是他特意差人從楚國舊太史館中搜尋來的。
少年來，他一直知，兩百年前，蔡國將軍李屬，就是己的祖，為什麼會突被殺？當年，李屬殺了弒君的叛臣公孫翩，輔佐公即位，官拜卿，是公最為寵信的臣。一年後，他卻被公所誅，罪名不明。這段歷史撲朔迷離，各國正史不載，連孔子親撰的《春秋》語焉不詳。
窗外已是傾盆雨。燭燈的火焰在跳動著。竹簡的許字跡，蟲形鳥跡，漫漶不清，讀著費勁。李斯湊近燭光，一枚一枚翻檢著竹簡。終於，一些有關蔡公時代的記載現在眼前：
公四年：楚王進駐城父，軍圍蔡。呈紅雲，三日不散。公問於太史，曰：血光象，有兵刃災；又問，曰：欺賢辱聖罪，須攘災祭。公恐，袒縛將軍李屬，坑殺。楚兵乃退。
李斯中一懍，隱隱有些痛。他仍不懂，公為什麼偏偏殺李屬呢？接的幾枚竹簡，更是讓他驚愕無比：
公三年：將軍李屬圍孔丘於野，奪其車，阻其行，斷其糧，搶其裘，凍餒死。孔丘徒皆病，吐洩，唯孔丘飽吹餓唱，每日講誦弦歌不衰……其時，楚王聞孔丘賢，使人聘。蔡侯震懼，因其所譏刺，皆中諸侯疾，恐於楚，非蔡福……
李斯呆在那裡，手中的竹簡慢慢滑落。竹簡落在台案的聲響，在一片寂靜中，顯格外驚。
暴雨不知什麼時候停歇了，外面一片漆黑，無星無月。
他忽明白過來，孟軻所言「將降任於是人，必先苦其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原來是紀實，並非虛辭。但他不的是，當年圍困先聖於陳、蔡野的，不光是野牛猛虎，還有己的先祖！先祖的慘死族的敗落，竟這位孔聖人直接有關。
李斯呆坐良久，後，那些竹簡一枚枚投進鼎爐中。一段歷史「噼噼啪啪」燒了灰燼，化為青煙。
望著爐中跳動著的火焰縷縷升的青煙，他陷入了沉思。
當年拜師荀卿後，他一直儒者居，每日修身養，立志一個君子，決即使不獨善其身，兼濟。二十年來，他堅守著信仰，生活一本正經，平日聽韶樂，讀聖賢書，吃割正形方的紅燒，並準備為同奮鬥一生。不，現在卻發現己敬仰的孔聖人竟是害祖先冤死人！當年先祖殺身不仁，今日己又何必捨生取義呢？
接著，他又了淳越。現在己過不的，就是這班討厭的儒生。他們讀了幾冊書，便不知高厚，動不動就引經據典，古非今。
今凍死餓死這些儒生，已經不容易了。整治他們，最的辦法就是叫他們無書讀，沒經引。書獃子們一旦沒了書，不過就是一群呆子已。
這，李斯禁不住微笑來，明有辦法對付淳越了。
二日早朝，李斯殿時，文武百官正頭接耳，議論紛紛。始皇已將淳越呈的「五千言書」批發來，供廷議。愚魯的官員，還不覺陰晴變幻，爭先恐後斥責淳越危言聳聽，造謠生；精明的官員，感風向已變，緘口不言，縮在一旁。李斯在眼裡，一一默記在。
正爭吵著，高高坐在龍椅的始皇發問了：
「丞相意何？」
殿裡立即安靜來。
李斯整了整衣冠，前一步，立定執禮，聲說：
「微臣為，淳越博士所言極是。雖已安定，但陛恐尚不高枕無憂。」
話音未落，廷已一陣騷動，連始皇微微動了一眼皮。
李斯鎮靜常，不慌不忙說：
「陛築長城，修馳，四夷臣伏，八方安定；繳兵器，明法度，社會規矩，百姓畏懼；此皆千古壯舉，萬世偉業。」
李斯停頓了一，見始皇正全神貫注聽著，便繼續說：
「但是，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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