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長安，渭水西岸，建章宮駘蕩殿。
六十五歲的漢皇帝劉徹他的寵妃鉤弋夫人趙婕妤，正他們的幼子劉弗陵在一嬉戲。劉弗陵才三歲，但是身體壯，超過實際年齡。他聰穎活潑，一點不安分，在殿中跑來跑，還時不時爬劉徹的膝蓋，呼喚他陛。劉徹慈愛注視著己的幼子，滿歡喜。為什麼不叫我阿翁呢？劉徹逗他說。
劉弗陵眼睛閃了閃，脆生生說，你不是一般的阿翁，是皇帝。不——我叫你皇帝阿翁罷。劉徹哈哈笑，真乖，那麼，你不當皇帝啊？劉弗陵，當皇帝快樂嗎？劉徹，當快樂。劉弗陵不相信說，那皇帝阿翁，我為什麼很少見你笑啊。
劉徹像被撞擊了一，抬頭來，長長歎了口氣。他的確應該歎氣，這個雄才偉略的君王，執掌已經近五十個春秋，這其中經歷了少啊！過的時間在他裡一幕幕回溯：深夜帶著十幾個侍從微服獵，在未央宮前殿親測試郡國舉薦的儒生，發令徵召士卒征匈奴，駕臨泰山封禪百神，巡行離宮別館，及數不清的寵幸過的女——，不知不覺，他本人已經兩鬢微霜。少有才華的儒臣武將，在他身前比比凋逝。公孫弘、卜式、主父偃、嚴助、朱買臣、倪寬、董仲舒、東方朔、衛青、霍病、張騫、蘇武——，這些昔日陪伴他治理的重臣，今皆已化為一抔抔黃土。原來長生是一件怕的。故人不在世間了，偶爾，惹來的是不盡的悲涼慨歎。所，早在幾年前，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待在未央宮了。未央宮，那是高皇帝來，歷代皇帝居住執政的場所。果這世真有陰魂的話，那麼，每晚不知該有少陰魂會在那裡沒。這還不包括一群為己過力又被己處死的臣。不知什麼時候，當他坐在未央宮前殿接見群臣時，就開始感恐慌，感覺殿裡有陣陣陰氣。後來他乾脆在長安城的西南邊，隔著渭水建築了更加輝煌的建章宮。建章宮是宏偉的，比氣勢雄渾的未央宮還宏偉。當年蕭何建築未央宮時，龍首山勢高敞，就將未央宮的前殿建築在龍首山，龍首山正背臨寬闊的渭水，除了建築城牆，已經沒有的空間供驅馳了。他竟一反常態，拋棄面南背北的建築定勢，將整個宮殿建面北背南。就是，將宮殿正門建造在未央宮的北面。
你這像什麼樣子？面南背北是的固定格局。高皇帝劉邦曾經這樣氣咻咻質問他，你詛咒老子嗎？平民身的皇帝，滿嘴依舊是改不掉的髒話。
蕭何笑，陛息怒。一般的平民黔首，面南背北，他們的位決定了他們的理，他們覺，非己的房子照陽光，才覺吉利。是帝王哪裡需這麼拘束？普，莫非王土；率土濱；莫非王臣。陛是的兒子，的太陽就是陛的守護神，這世間每一寸陽光是陛所有的。陛賜給民，民就享。陛不給，民就萬劫不復，馬就那泰山底的幽冥報了，哪裡還什麼陽光。有子，是無須那麼顧忌的。
咦，你他媽的什麼說頭頭是，滿有理的，劉邦點頭，老子服了，當年亡秦的使者舉薦你咸陽任職，倒並非沒有眼光。
蕭何笑，臣微末，豈敢望陛項背，陛請站在前殿望北。
劉邦了蕭何一眼，疑惑站在未央宮前殿，朝北眺望，見遠處渭河像一條緞帶蜿蜒流過北城牆。前殿勢極高，視宮闕，有一種站在高山，俯臨眾生的感覺。黃土高原獵獵的風吹北闕金馬門闕的旗幟嘩嘩響，在他面前，碧落間白雲飛馳，映照在渭水，陰晴不定，讓人炫目，有種說不來的壯麗蕭索。我明白了，劉邦待在那裡，喃喃說，老蕭你真會選方。坐在這裡接見群臣，他們還沒走殿門，就已經被這雄偉的氣勢嚇住了。從北闕進來，勢是越來越高，我坐的前殿，是達了頂點啊。這裡概比渭河岸邊高十幾丈罷。
陛聖明，蕭何笑，子四海為，非壯無重威啊！不讓吏民產生理的畏懼，那麼誰敢犯亂了。陛的江山還坐安穩嗎？
劉邦親暱罵，老蕭，你對老子還真是忠耿耿。
幾十年過，未央宮前面又新建築了北宮桂宮，坐在未央宮前殿，極目渭水的壯觀景象已經一不返。再加對過往歲月的恐懼，劉徹終於考慮搬。他徵集工巧匠，動少府全部庫存，花了九個月時間，在渭河西側建築了這座至為輪奐的建章宮。為了讓建章宮顯比未央宮更加巍峨，為了重新真正體會先帝們俯視萬民的快樂，光是增高建章宮的基，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幾萬名刑徒長安周圍縣邑的百姓，參加了這一過程。在雷般夯土的呼聲中，這片基終於變比龍首山還高兩倍。為了坐著俯視未央宮，劉徹令，所採的建築格局既不坐北朝南，不坐南朝北，是將宮門開東面，這樣，坐在建章宮的前殿，就俯視未央宮的屋頂，城牆「未央衛尉」的瓦當清晰見。東門的鳳闕，高二十丈，右邊的虎圈，關滿了各獻的奇禽異獸，左邊開鑿了池，挖來的泥土就填在前殿的面。池面碧水一望無垠，號稱太池，中央是漸台，比未央宮的漸台還高數倍，號稱神明台。他是準備在這台迎接神仙來的。唉，果真的有神仙該。做皇帝的日子雖風光，是年華終老，富貴復享受幾時？「歡樂極兮哀情，少壯幾時兮奈老何？」他喃喃吟十幾年前己寫的詩，一時百感集。
已經是春了，駘蕩殿飄來了朵朵楊花。真應了這殿名，春光駘蕩。趙婕妤輕輕說，陛，剛才怎麼問弗陵那樣的話了？
什麼話。劉徹回過神來，問。
鉤弋夫人，就是問他不當皇帝啊？
哦，這個孩子很像我。我很喜歡他。劉徹。
鉤弋夫人，那麼陛就乾脆決，立他為太子罷。
劉徹怔住了，這豈是你該管的，你忘了己的身分嗎？他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快。繼怒氣突升騰，猛一拍床榻，來人。郎中令急忙趨過來，恭敬說，臣在，陛有何吩咐。
鉤弋夫人嚇臉色煞白，劉徹一聲令，宮門邊肅立的執戟郎就會奔入，將拖治罪。趕忙跪伏，顫聲，臣妾知罪，臣妾再不敢了，望陛在弗陵份，饒了臣妾這一回吧，渾身顫抖，邊說邊頭的金簪玉珥摘。是何等懼怕面前這個老男人。在這世，又有誰個不怕？太陽底，他擁有無的權威，他的特就是冷酷凶殘。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是完全不懂什麼叫做溫情？是的，雖他偶爾顯露一點溫情，比對奉車尉金日磾的頑童兒子那樣愛撫親暱，對逝的李夫人那樣無休止眷戀並賦詩追悼。不過，這僅僅是一種幻象，真正的溫情他底是絕緣的。陪伴了他這麼久，非常清楚這老男人的。不管什麼時候，他為己考慮，世間所有的人是他的陪襯，應該毫無討價還價為他服務。一旦失他的歡，屠戮來就決不手軟。幸己現在姿色未衰，他暫時還不忍手。是不是帝王這樣？未必，他的老祖宗劉邦就不是此，他臨死前那樣眷戀著戚夫人就知了。他為戚夫人舞高歌，涕淚闌干。但是己，卻永遠沒有這樣的福分。
劉徹了趙婕妤一眼，算了，來罷。朕這回不跟你計較。趙婕妤戴首飾，屈身爬來。劉弗陵在旁邊嚇呆了，依在懷裡，窺視著劉徹，顯很迷茫。劉徹還說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水衡尉江充求見。黃門令跑進來，雙膝跪奏稟，他說有重情稟告陛。
哦，重情，劉徹言語，——罷，宣進來。
趙婕妤帶著劉弗陵退回內廷。不一會兒，江充急匆匆走進來。啟奏陛，他聲，東闕有人跪伏書，說是知一個重的謀反案件，向陛親稟。
劉徹本來還慵懶臥著，他見任何官員是這樣，除了丞相、御史夫等高官，他必須按照禮節立外，對於親信內臣他是完全不講究的。現在他突彈了來，，什麼？又是誰敢此膽，快宣進來。
江充答應一聲，爬來，疾走了。年老的皇帝這時被喚了精神，還有熱血。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變越來越恐懼。他麼希望永為這人世的帝王，但是每當那四十歲的太子，就不由憐歎，你確是老了，你，你的繼承人不惑年了。你的嫡長孫有二十歲，甚至連他有了兒子。接著他又憤懣，他覺那四十歲的太子一定在暗怨他：你為什麼還不死，我等待即位真是度日年。他覺，按照人常理，太子的確是會這樣抱怨的。所當前幾年他偶染恙，一個宦官告訴他，太子不但不悲傷，還暗暗高興呢。他立刻就勃怒，招使者繫捕太子。幸在令前，又猶豫了一，覺還是先派人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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