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坤寧殿夜語

軼漢跨周曾漫詡,鳳孫轉盼陷龍沙。

兩河遺老空啼血,半壁獨夫賞花。

百代浩劫循舊轍,千年雄氣亙丹霞。

萬竿惡竹終須斬,何日同歸一?

〔註一:宋徽宗御制《艮嶽記》,稱宋朝「世世修德,為萬世不拔基」,「足跨周軼漢」。(另註:艮嶽,山名。位於河南省開封縣城內東北隅。宋徽宗於政七年興建萬歲山,供遊樂,因山在京城東北方,東北方位名為艮,故稱為艮嶽。)〕

〔註二:宋代稱當時的河北路河東路為兩河。〕

〔註三:杜甫詩:「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

宣七年(一一二五年)冬,新興的金朝舉進攻宋朝。四十四歲的宋徽宗匆忙退位南逃,二十六歲的長子趙桓在十二月十三日繼位,後廟號欽宗。

靖康元年(一一二六年)正月,東路金軍很快兵臨國開封城。宋欽宗即位後的一個念頭,就是步迷信教的父親、教主君太皇帝的後塵,車駕南逃,卻被尚書右丞李綱勸阻。李綱在危難時刻主持開封防禦,幾次打退攻城的金軍。陝西的老將師〔註:,音ㄔㄨㄥˊ;師,西元一○六○—一一二六,字彝叔,宋代洛陽人。累官京畿河北制置使。知兵有謀,靖康中,金人南侵,師將兵入援,人為一安。時年已高邁,號曰「老」。其所言被阻抑,京師遂陷。卒諡忠憲。〕率軍入援。宋欽宗又希圖發兵夜劫敵營,僥倖取勝。宋將姚平仲劫營失敗後,宋欽宗慌忙與金人訂立城盟,同意割讓太原、中山與河間三鎮。東路金軍退走後,宋欽宗又翻悔割。宋徽宗回開封。

九月間,西路金軍攻破了死守二百五十的太原城,守將王稟壯烈殉難,宋朝的陝西精兵卻在救援戰中損耗殆盡,軍形勢便急轉直。

※※※

北宋皇朝有四京,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今洛陽)、北京名府(今屬河北)與南京應府(今河南商丘),但有東京為國。東京皇宮稱內,這約是當時世界最華麗、最龐的建築群園林。光是朝會的殿就有慶殿、紫宸殿、文德殿、垂拱殿、皇儀殿集英殿,似乎比明清的故宮更為氣派。其中皇住所名坤寧殿。惜整個內今已深埋在開封的水中,無法向人們展示昔日的壯麗輝煌。

坤寧殿有東、西兩個寢閣。宋欽宗即位後,與朱皇住在東寢閣,東寢閣本是他的生,西寢閣則住著他們的一兒一女。宋欽宗令在東寢閣恢復己母親生前的陳設,特別是重新張掛了父親宋徽宗為母親所畫的《鴛鴦沐春波》圖,表示己的懷念情。

原來其母王皇,是在入主坤寧殿的當年,即元符三年(一一○○年)生趙桓。王皇秉懦弱,其有兩個厲害的鄭妃王妃,王皇險些遭受一場不白冤。在觀二年(一一○八年)病死時,才二十五歲,留了九歲的趙桓。鄭、王兩妃爭寵的結果,鄭貴妃在兩年後入主坤寧殿,王貴妃卻在七年後病死。趙桓後來雖當皇太子,但一直過著提吊膽的日子。因為宋徽宗最喜歡的不是他,是王貴妃所生的三弟鄆王趙楷。宋徽宗破例讓鄆王提舉皇城司,不限早晚,由入內,顯示廢立的跡象。金朝的南侵,在某種意義倒是幫了趙桓的忙,促使宋徽宗匆忙的傳位。

靖康元年(一一二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夜是本月的最後一夜。按照慣例,開封人應在十月初一便開始生暖爐,燒石炭取暖,石炭後來改稱煤。當夜屋外雖寒氣逼人,兩個寢閣內各有兩個暖爐,燒著熾紅的石炭,溫暖春。宋時的夜間照明,燈油是普通消費品,蠟燭卻是高級消費品。內所的蠟燭由河陽縣(今河南孟縣南)專造,又龍涎香等灌入燭。平時分列一百二十枝,今已降為二十四枝,卻仍幽香襲人,使華麗的陳設生輝。

四更時分,在西寢閣內,九歲的太子趙諶六歲的柔嘉公主睡正香,東寢閣內的宋欽宗卻被惡夢驚醒,他輕輕掀開床帳,躡手躡腳走《鴛鴦沐春波》圖前,徘徊移時,又躡手躡腳坐几案前,翻同知樞密院師的遺奏,不免輕聲長吁短嘆。師正是在當病死,享年七十六歲。突,一件鵝黃盤龍百花蜀錦的薄絲綿袍披了他的身,原來皇朱璉床了,說:「官,留受涼。」

宋欽宗著燭光的皇,身穿一件絳紅意牡丹蜀錦薄絲綿背子,頭髮蓬鬆,在明晃晃的燭光,別有一種嫵媚,便拉著的玉手,兩人對坐在兩張朱漆螺鈿椅。宋欽宗說:「朕夜來夢見惠恭娘娘,還是生前底模樣,對朕泣訴。不料又驚動了聖人。」原來宋宮中稱母為娘娘,稱皇為聖人,惠恭是其母王皇死後的謚號。

朱說:「官孝思,惠恭娘娘賢德,惜年不永。太官與娘娘既已退居龍德宮,切望官孝垂範於後世。」朱知皇帝內深處對父親與鄭太的嫌恨,已是長日久,根深蒂固,不免從旁勸解。

宋欽宗聽皇提父親,不免喟長嘆:「朕哪有太的福分。太在端邸時,便是快活藩王,身登寶後,又是快活子。朕在東宮,整日臨深淵,履薄冰,登基於國難當頭時,又憂勤國。」

朱給皇帝稍解愁悶,便嫣一笑,說:「太君每五日、七日,必御幸一名處女。官在東宮時,不近聲色,是埋頭讀書,臣妾倒了個伴讀的差遣。央求了太阿,方才納十八妹入內。今臣妾為官選定十夫人,又一個未御幸。官有福不享,倒叫他們一個個守著空閣。」

宋欽宗瞧著皇說:「一個才、德、貌俱全的賢聖人,又有你表妹為娘子,朕復有何求?」

朱說:「臣妾總有人老珠黃時。官宵衣旰食,須一張一弛。依臣妾來,鄭夫人狄夫人最惹人喜愛。官明晚且鄭夫人閣分一回,散一散。」

宋欽宗說:「難聖人此賢德。朕與爾恩愛夫妻十一年,年年歲歲,信誓旦旦,與聖人白頭偕老,朕決不食言。國患難,師薨逝,宋又少一柱石,朕委實無興味夫人閣。」

朱說:「臣妾守古人『牝雞司晨』訓,從不敢妄議國政。今國步維難,臣妾實不忍緘默。樞相遺奏,臣妾亦曾詳閱。在廷臣,老謀深算,熟知軍,唯樞相一人已。樞相奏請官巡幸長安,避虜人鋒,李綱為東京留守,宗澤為副留守,實為今日至計。」

宋欽宗搖搖頭,說:「祖宗制,有留守,無副留守。」朱說:「太祖官開國時親征,就吳廷祚為東京留守,知開封府呂餘慶為副留守。」

宋欽宗說:「難聖人此詳熟國朝典故!李綱徒有虛名,擅威福。太學生陳東竟扇搖無知民數萬,為此人伏闕書,脅持君父,實為不臣漸,此風不長。何況李綱救援太原失律,已經罪廢,何再!宗澤年紀老邁,生迂拙,似不宜當此重任。」

在今來,陳東領導幾萬民眾,伏闕書,請求復被罷免的李綱師,當是經義的愛國運動。在專制君主眼裡,卻是有損皇帝權威的不軌行為。朱深知皇帝因此對李綱產生的猜忌,不敢再為李綱說,為宗澤進言:「宗澤乃臣妾阿翁(祖父)至,阿翁生前常稱宗澤忠義慷慨,真社稷臣。他年紀雖老,乃宋廉頗。」

宋欽宗從不認為皇會對軍國有何真知灼見,聽引戰國名將廉頗為喻,便說:「須知廉頗為勇將,宗澤為文臣,朕從不知宗澤尚統兵。朕已決意巡幸,待早朝時與群臣面議。」

此步,朱不再為宗澤進言,就轉了話題說:「官即位來,日夜憂勞國,敬恤民。臣妾在惠恭娘娘所設慈悲觀音像前焚香禱告,諒菩薩必保佑官。」

宋欽宗說:「朕每三日、五日,便太廟一回,敬告列祖列宗在靈。朕問即位來,恭儉律己,並無失德,即便列祖列宗降罰於朕,亦當為宋社稷江山消災恤難。」他不便說口的話是父親失德太,招致列祖列宗降罰,今己是在代父受過。

尚服宮人周男兒、程巧、徐寶蓮尚食宮人何紅梅、楊調兒進入寢閣,說:「慎妃娘子與十夫人已至殿,恭候官與聖人。請官與聖人梳洗換裝,共進點。」

宋欽宗搖搖頭,說:「朕今早不點。」

朱連忙勸解說:「官,為社稷江山,亦當強進飲食,善保御體。」

按宋宮制度,皇的內命婦主有妃、嬪兩等。妃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四等,嬪的等級達十七等,其又有婕妤為一等,人為一等,才人貴人為一等。朱的表妹朱璇才十七歲,封德妃,父名朱德材,是朱父親朱伯材的親弟。按古人為長輩避名諱的習慣,就將德妃改稱慎妃。至於國夫人、郡夫人類,原來屬於外命婦的封號,後來於宮內,所謂十夫人,還是臨時設置的不入等的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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