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立了秋，气却是热厉害。吃午饭，汪跛子在竹躺椅闭目养神，享受穿堂风的凉快。隔壁的李二娘他的堂客说闲话。娘在一堆，舌头说长了，一街的腌臜，放在一嚼。不，李二娘手中的破蒲扇像惊堂木一，往瘦精精的胯一拍，立就拍了话题：“四婶，你晓不，那老爬灰走了。”
汪跛子排行四，他的堂客门就了四嫂，现在老了四婶。
“老爬灰？周细佬？他往哪走？”
四婶放手中正在擦洗的茶壶，惊奇问。汪跛子眼睛睁一条缝，眯着李二娘。
“省城，跟女儿。”李二娘不知意，“哼，不怕他老扒灰狠，省城是洋女人，他一土巴狗儿，哪爬洋灰？”
四婶搭不话，汪跛子却了神，说：“听说省城比我边街邪，有钱，洋女人跟你困。”
“是不？”李二娘狐疑问，“是，老爬灰就扒洋灰了。”
“未必他有钱？”四婶问。
李二娘回答：“他卖屋呀，住省城，他所房子屁？”
“他说了卖屋吗？”汪跛子问。
“说了，”李二娘点点头，“正在找买主呢。”
汪跛子一挺身坐，眼眶有了神采，追问李二娘：“真有儿？”
“他亲口说的，我亲耳听的，哪假？”
“狗日的，！”
汪跛子又一挺身站，走李二娘跟前，吐一口烟屎气，喜颠颠说：“李二娘，！”
李二娘四婶惊诧汪跛子失常的动。李二娘望望四婶，破蒲扇拍了一汪跛子的头，嗔骂：“跛子，你耍的现世宝？”
汪跛子嘿嘿一笑，说了声“少陪”，就高一脚低一脚门走了。屋留两娘，戳着他的脊梁骨疯骂。
正午的太阳，像一火球吊在汪跛子的头顶。一儿，汪跛子的裤腰带就浸满了汗。但他却不感热，至少有感。狗日的，周细佬卖屋，是财的机。他一边走，一边念叨着。
边街虽叫街，实际是一塆子。前靠河，挨山，长长的一溜房子。汪跛子住在街中间，周细佬在街首。周细佬，算是边街的有名人士。从互助组长队党支部书记，了几十年干部，责任制才退。他生有一儿一女，皆房立户。女儿住在省城，儿子住在县城，是毕业生。唯一中不足的是，他的堂客有修阳寿，三年前癌症死了。长年住在边街老屋的，剩他儿媳妇。儿媳妇是他亲儿子选定的农女。不言不语，绝服从公公的权威。周细佬很是满意，人前人总是夸。黑了一闩门，老屋就有公媳两人。儿媳妇虽说生了一女儿，但毕竟是一咿呀舌的醒物。长日久，闲话就了，说周细佬儿媳妇爬灰。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是屎，周细佬气骂街。儿哪儿骂？屎不臭挑着臭。人背再不喊他周支书，不喊他周细佬，是干脆喊他爬灰佬。幸儿子评了工程师，按政策规定儿媳妇接县城，吃了商品粮。不，怕他不在边街人吐的臭痰中淹死！
汪跛子三四脚颠街首，在河堤的一棵老樟树站定，眼睛直勾勾瞄着周细佬住的老屋。若是倒回四十年，老屋是威风了！人从它跟前身，脚像踩了轮子，是一溜，半步不敢缓滞。老屋的主人是收租千担的主，土改被镇压了，儿女早已星散，留一所拥有官厅门楼的青砖房子。土改分给谁谁不，嫌是绝户。倒是周细佬不信邪，了所房子，且一住就是三十年。今，所房子在边街已算不了什，几万元户新盖的楼比它气派。人轻蔑喊它老屋。偏偏汪跛子不入俗流，始终亲近老屋，一见老屋，他的中就涌一神秘的激动。
额头滚的汗水流进了眼眶，汪跛子依不车眼珠子。老屋的门楼官厅早已拆除，年久失修的青砖墙被风雨剥蚀处是眼洞，墙脚满布暗绿色的苍苔，有黑蚂蚁拱进拱的。
“四跛子，你眼睛瞪兔儿卵子，底？”
汪跛子吃了一惊，是谁的声音恶？转眼一，周细佬已从老屋走了。
“哦，是周支书。”汪跛子笑罗汉，“我路，站在树荫歇歇凉。”
“热人做猴哼，你往哪了？”周细佬随话搭话。
“庙塆办了点，”汪跛子随口谎，“周支书，听说你省城享福了？”
“不假，女儿让我跟，住高楼喝水。”
“本乡本土的，你离？”
“一边街，吐口臭痰淹死人，有离不的。”周细佬说着就动了气。
汪跛子探清了虚实，中不高兴，是嘴却说：“不说，你周支书在我边街，是共产党的领袖，你一走，街再了什难，就人面了。”
周细佬听了几句话，就汪跛子亲热：“四跛子，难你重我。但是，人一老，狗嫌，不走不中啊。”
“你走了，老屋咋办？”
“卖呀。”
“你打算卖几钱？”
“怎，你买？”周细佬听了话风。
汪跛子点点头：“住边街，清静。”
“你若买，价钱说。”碰买主，周细佬精神了。
“明给你回话中不中？”汪跛子说。
“中。”
汪跛子稳住了周细佬，比喝了一碗冰糖水舒坦。晚，他堂客、两儿子叫拢，一庭紧急议，说了他买老屋的打算。谁知三人全投他的反票。汪跛子急了，连忙提示他：“你不晓。先前老屋的主人，那吃了共产党枪子的死鬼，活着，一脚踏金，一脚踏银，肚脐眼肥油了。”
“与你买那几间破屋有什相干？”儿子合林顶他。
汪跛子白了儿子一眼，教训他说：“你伢秧儿，懂屁。说不定那老屋的什方埋着金条或银洋呢。”
不提犹，一提就四婶的气头子提了，眼泪巴沙说：“我说老鬼呀，你是钱糊了。你未必忘记了，你端端的一人，跌了跛子？”
真是哪壶不提哪壶！汪跛子瞄着己跛了的右脚，阳气顿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