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早晨 五

国果争气,先是入了团,又了“司令”。

国是三年夏“司令”的。那年夏格外热,狗长伸着舌头,颍河缩了一线,知了在树无休无止聒噪,是国了“司令”。

国的“司令”仅仅了十四。在十四,他领着生在县城抄了七七四十九户主富农的,在县委院吃了五顿不掏钱的饭,呼口号嗓子哑了六回,弄了一根武装带在腰束着,因此国非常乐意干“司令”。

国乐意干“司令”有一很重的原因,校花姜惠惠参加了他的“造反组织”。姜惠惠跟他是同班同,坐在他前边的一位置,国每课的脑勺,有脖颈那隐在黑的一点奶白。国很愿意的脸儿,很愿意跟说说话,是有机。现在在一“司令部”“工”,说话机,有了那一点点意思……

国是牵着戴高帽的老校长游街碰三叔的。三叔领着乡亲拉架子车城粮。在县城的十字街口,粮的车队碰了国率领的游行队伍。国他戴着红袖箍,一穿十分周正,边走边呼口号,威风了一条街。三叔他光脊梁亮着一身臭汗,一老牛似的拽着粮车往前拱。人,口号声就震响亮。国一边呼着口号一边喝:“让,让!”突,国的脖领子被揪住了,一句很热烈的话夹在喉咙,国冷不防扭身一,却是三叔。国忙说:“三叔,啥了?”三叔瞪着眼说:“鳖儿,不,在儿胡闹啥哩?!”一声“鳖儿”让“司令”很丢面子。国红着脸说:“革命哩,咋是胡闹!”三叔拉住国,怯怯了戴高帽五花绑的老校长,声说:“国,咱回,咱回。”国梗着脖儿说:“我不回!”三叔一拍腿说:“鳖儿,我断你粮!”国很狂,国根本三叔放在眼,一听话就炸了。他一蹦三尺高,高声呼:“革命的站,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一声三叔呼愣了。三叔愣愣望着国,抖手就是一耳光!三叔那布满老茧的黑手重重扇在国的脸,那巴掌扇的风臭烘烘的,带有牛尿马尿的气味,打“司令”眼冒金星,踉跄退了两步!旋旋,转转,那口号声一显很遥远。三叔一耳光国扇进了无边的黄土,使他又变了一赤条条的乡儿,光肚儿在村街跑……听三叔厉声说:

“回!”

在十字路口,一巴掌扫尽了“司令”的威风,趾高气扬的“司令”打了一株勾头麦。那一耳光此响亮,致使游行队伍顿停,生呼啦啦三叔围了。三叔的黑巴掌“啪啪”拍着脯,声说:“咋哩?咋哩?老子三代血贫农!”送粮的乡汉一哄,野野围喊:“咋哩?咋哩?!……”“副司令”辛向东侃侃背了一条“语录”,说:“啥打我‘司令’!”三叔说:“㞗哩,己娃子不揍?!”光脊梁的野汉跟着嚷嚷:“己娃子哩!”一刻,国羞恨不钻进缝儿!“司令”强忍着有哭,那羞辱一浪一浪在翻,涌眼就是泪。国知站在队伍的女同在己,更知姜惠惠眼带着鄙夷的神色,那鄙夷他整淹了!国不敢抬头,有点不甘,嗫嚅说:“我走了他咋办?”队长不屑说:“㞗哩、㞗!”说着,就国从人群中拽了。国木木了游行队伍,抱住头蹲了。片刻,游行队伍继续前进,口号依旧震响!那是辛向东领头呼的。辛向东一蹿一蹿蹦着,十分激动。国哭了……

在回村的路,国屈辱哭了一路。三叔觉不住娃,手太猛,让娃子丢人了,就悄悄买了包给他赔不是。国一甩手包扔七尺外,眼红红冒着凶光,跳疯似的指着三叔骂:“老三,我×你娘!×你……”在泼野骂中,三叔的脸更黑了,嘴角微微颤着,两手抖,那黑脸的颜色变了又变,再动他一指头。

夜,国又偷偷跑回了校。是,他的“司令”已经干头了。就在那午,辛向东了“司令”。辛向东冷冷说:“你被除了。”更气的是同不理他,姜惠惠见他就像见狗一,朝恶恶吐唾沫!国独一孤孤在操场转了半夜,觉实在脸儿在校混了,就连夜卷了铺盖。临走,他在姜惠惠的宿舍门前站了很长间……

国此病一场,在床躺了很长间,一直闷闷不乐。他回村就倔倔搬牲口屋跟四叔住,吃饭在四叔。四叔跟三叔隔一墙,见了三叔他是不理的,三叔跟他说话不理。害了病三叔他,他扭身给三叔屁股,不管三叔说什,他一声不吭。病,国更是很少说话。他常常一人跑河坡,静静躺在树荫,两眼望儿。河坡有一丛一丛的芦苇,芦苇挑着边那火烧的云儿,云儿一儿狗,一儿马,一儿又狮头,夕阳西荡一坡霞血,风摇羽红。倏尔,金色的“叫吱吱”从羽红的苇荡钻,,又笔直跌进苇荡,化无影无踪。着着,国眼前就幻了姜惠惠的影子。穿红格格衫的姜惠惠袅袅婷婷走他的眼前,噘着嘟嘟的嘴儿,两媚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仿佛在说:李治国呀,李治国,你不坚定!……接着他就更加仇恨三叔。他觉是三叔毁了他的初恋,毁了他的前程。三叔着他恋人的面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给了他永远洗刷不尽的耻辱!三叔不是人,是猪是狗是马是驴!若不是三叔,惠惠跟他的。他最喜欢惠惠叫他“司令”,那一声甜甜软软的“司令”足叫人荡神移。若不是三叔,他将双双走进新的生活,那是一充满刺激的生活。埋在无边的黄土,再人叫他“司令”了。啊,“司令”……每此,国就潮澎湃,万念俱灰,在坡打着滚儿,像狼一嚎叫!

国就在河坡一直躺黑,嘴噙根草棍棍儿,一动不动。黑,四婶的二妞就跑叫他吃饭。二妞每次给他带一熟鸡蛋,亲亲叫着“国哥”,剥了给他吃。国嘴吃着鸡蛋,仍不动。二妞在他身边坐,他不说话,愣愣的。二妞说:“该割豆了。”他就说:“该了。”二妞说:“短了。”他说:“短了。”二妞说:“夜狗叫厉害。”他不吭声。二妞说:“梅姑生了妞。”他是不吭声。二妞慢慢站,说:“国哥,吃饭吧,俺娘叫喊你吃饭呢。”国就坐,拍拍身的土,跟回村,眼总晃着姜惠惠……

二妞嫁了煤矿工,是哭着走的。临嫁那,国帮着抬嫁妆,二妞眼红红说:“国哥,俺走了。”国淡淡说:“喜,走吧。”二妞再说什。国不觉,仍着姜惠惠。

在段间,国情迷姜惠惠已经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姜惠惠每晚像月亮一在他的梦中升,引他做了许傻……,恰恰在段间,革命同姜惠惠已与革命同辛向东相印,同床共枕。

年,国才知那一巴掌是十分紧的。“司令”的革命同辛向东,由武斗中打死了人,被抓进了监狱。他在监狱关了一年,被拉县城西关的乱葬岗枪毙了!辛向东着实红火了几年,因此头留了一血红的洞。另一位革命同姜惠惠被流弹打中了腿,了瘫痪,终日坐在县城的十字街口卖烤红薯。国买的烤红薯。国感情十分复杂站在的烤炉前,问烤红薯少钱一斤?期唤“革命”的回忆。姜惠惠抬头他,说一毛五一斤你买吗?彼此已不认识了。是国买了一块烤红薯。

再,在一次一次的考察中,关“‘文化革命’中的表现”一栏,国填十分清白。笔走龙蛇,签名潇洒。在一级一级的组织部门顺利关。

按说一栏应该归功三叔。国是恨三叔,恨那街一耳光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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