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魂 二奶奶骂街

晌了,日光灿灿的,村舍飘着一缕缕炊烟,驴在磨叫着,伴那一嗒一嗒的风箱声。是泼水般的驴尿,那腥臊沿街散,荡很远。渐渐有熟香飘,风箱声就住了。有日影儿钉住不动,静静在瓦屋的兽头。

画匠王村从静。往常,人盛饭就端了,一街面的饭场吃。你捧一碗,我捧一碗,或蹲或坐倚在那棵老槐树,说些、国,有些扯淡。兴了,就红着脖子抬杠,就日骂,一饭场热闹闹的。

,今日有一人饭场吃。的院门是关着的。有人端了碗,探一探头,又缩回了,怅怅的。

那候,老马就在村头的槐树绑着,血污一张胡楂子脸涂脏兮兮的,翻肿着一眼。嘴巴打歪了,巴斜斜抽着,那身人熟悉的中山服被绳子捆很皱。老马的头麦勾着,一眼睁一眼闭,人十分狰狞,鬼一狰狞。初有孩子围着,远远;怕,不敢近了。就有了,回吃饭了。

放工的候,人见老马了,人装见老马。人是认识老马的,人装不认识老马。老马犯了。老马原是乡的技术员,又了什,很体面的。不晓什他犯了,现在押着他挨村批斗。押他的人村干部喝酒了,就他一人撂在那儿。早些年,老马在村待。那他年轻,分头,戴一副眼镜,脸儿白白净净的,常在村的讲话,挨挨户放土证。些年他又村普查人口,给许名儿的村人名字,比“狗剩儿”吧,他说,建国吧,是就“建国”了。人很信。老马就走了,再。

今老马犯了。

蓝蓝的,偶有风一缕儿,滑闷闷的村街,涤扫牛蹄印痕的浮尘。日光斜斜照在槐树,筛一亮白。槐树有黑色的蚂蚁在爬,蚂蚁拖着一巨的饭粒儿,坚韧持久朝着洞的方向移动。一黄狗晃晃槐树,诧异望着老马,似不敢近,又晃晃了。

老马就在树跪着,面一村子跪着。在洋溢着明亮秋日的午,村子像历史一沉默。有人走,一人有。

渐渐,终有了点声响了,那是拐杖叩的声音。拐杖一一捣在村街的土路,捣很沉重。有人贴着门缝了,那是二奶奶。二奶奶走了。二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村街,久久望着村口的那棵槐树……

突,晴空就有了一声灿烂!那骤的唾沫星子像碎钉般炸,炸了五彩缤纷的语言。二奶奶了,二奶奶顿着拐杖昂声骂:

“王的人死绝了?王人的良叫狗吃了?王的人不是人,是驴日的狗养的马×的礁礁摧的麻绳拧的牛鞭摔的葫芦瓢涮的!”

在八月的乡村,在朗朗的宇,二奶奶骂鲜艳又热烈!那沉静一子就碎了,碎在五光十色的唾沫星子,碎在有着拖车牛蹄印痕的村街土路。

“瞎了,瞎了,瞎了!王的人戴着眼罩呢!王的人女人的骑马布眼罩!王的人生就是些钻裤裆的货!谷子有,蜀黍有,麦麦有,就王的人!王人的脊梁骨早就断了,生生就是让人戳的!王人的脊梁骨是唾沫黏的浆子糊的麦秸条儿穿的格巴皮草系的兔子屎辫的……”

二奶奶走着骂着,骂着走着,从街东骂街西,又从街西骂街东,拐杖在村街的土路捣了无数铜钱的坑坑。二奶奶的骂语油炒辣椒炽热,油炸黄豆般响快,又仿佛染房的染缸抬村街四泼洒,一体面的村街染黑黑黄黄斑驳陆离。二奶奶一子画匠王女人特有的骂街艺术提了一极高的水平,至年仍人敢骂街。

先是有孩子跑了。娃儿一群一群跟在二奶奶的身,瞪着眼珠骂。在飘荡着煦秋风泼骂语的农院,在一柴门的面,汉子一勾着头,鳖蹲着。人敢吭,谁不敢吭,任那骂声像利刃的在身戳窟窿,骂汉子头往墙撞……

“王的女人亏了,一辈杀人放火劫路,一辈活该嫁王丢人现眼!嫁猪嫁狗嫁驴嫁马哼哼,嫁鳖娃子爬爬,嫁虫蚁儿唧两声,咋就嫁给些蛋子的货?!王人的蛋子叫铳铳了铲子铲了斧子剁了铡刀铡了门框挤了碾子碾了……”

二奶奶的骂语高扬在瓦屋的兽头,又被秋风旋进格子木窗,使画匠王村的女人脸红跳,一斜了眼瞅男人,瞅男人尿。男人硬憋住不尿,憋了一头青筋。

骂着,骂着,就有汉子走了。汉子的脊梁骨不是唾沫黏的、浆糊糊的、麦秸条儿穿的、格巴皮草系的、兔子屎辫的,一腰挺着,很直,杠一直。手高擎着一海碗,走很沉重很昂。跨门槛的候,汉子脸带着肃穆庄严的神情,凛走在村街的中间。候光就显很净,人很净。秋阳温柔照着人的脸,秋风像梳子一梳理着明亮的村街,连高挂在屋墙的红辣椒串显格外鲜艳、亲切。

汉子重聚在槐树,一蓝边海碗摆在老马的跟前。一间,老槐树一片海碗。有的海碗盛的是拌了蒜汁的捞面,有的是酸汤面叶儿,有的是煮红薯,有的是荷包蛋,顶不济的有几隔年的红柿……

汉子阳壮壮说:“老马,吃!”

老马的头依旧勾着,那肿的独眼有泪流了,泪水一滴滴洒在膝的热土。

狗剩,不,建国。建国是最跑的。建国手哆哆举着一包烟,那是他刚从代销点买的“永红牌”香烟,一毛七一盒(平日乡人吸八分的“经济牌”)。建国跑老马跟前,抖抖拆封包,一支烟递老马的嘴边,说:“老马,先吸支烟。”

,二奶奶走了。二奶奶手端着一碗面,谁不,就从一片海碗走,劈劈叭叭踩了一片碎响,踩汉子疼。二奶奶近前,一巴掌打掉了建国手的烟,就面面在老马跟前跪了。跪着的老马揽在怀,挑一筷子面说:“老马,不住了。村男人,妇人不知理,你别怪。吃吧,老马,吃吧。”

二奶奶一口一口喂,老马呜咽着一口一口吃,泪花儿在眼眶转……

慢慢,慢慢,汉子全站了,像林子一立着。他团团将那棵槐树围住,身子挡住了老马喂饭的二奶奶。日光照在丛林一的人影儿,站很直。

夜,女人变分外温柔,顺从体贴让男人干了那儿。男人一变火爆热烈,痛快淋漓,那欢乐是年少有的。

一村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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