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绿 多少人无缘再见

八十年代,由西方国翻译版了我的书,因此给了我次周游欧洲的机。

接受少记者的采访?已经记不了,印象最深的是英国《观察》杂志西德(那东西德有统一)《明镜》周刊的几位记者。

印象最深的记者招待,属一九八九年十月在意利接受马拉帕蒂国际文奖的新闻布。

我算是身经百战。在列国接受不二百次采访,唯独次感了压力。

许现在的人不再记一九八九年那草木皆兵的敏感期,且在场的七十名意利本土周边国的记者,身手了,别指望尚、八卦那些鸡零狗碎,就将他打。

面一百四十火眼金睛,何场?让我颇费思量,先制人,说:“我是诚实的人,是一定回国的,所希望你不提问那些我回答,让我回不了国的问题。”有切断某些“新闻”路的声明,却赢了靠新闻吃饭的记者经久不息的掌声,场气氛立转换。

《观察》杂志的记者所令人难忘,是因弥漫在他周身的悲观情绪。与其说那是一次采访不说是一次话。记他谈有关爱情婚姻问题,我的回答非常愚蠢。他慢慢悠悠说己的观点,最绝非赞说:“……,你相乐观。”我的感觉就像一枚针头,刺进了一极膨胀的气球。此二十年,我不他说的那些话,他的绝望,渐渐变我的信仰。

接受《明镜》周刊采访前,德国朋友告诫我,《明镜》周刊是联邦德国最的杂志,位相国的《代》周刊,面向全世界行,行量一百万份。唯其,所傲慢至极。一般说,他采访政界人,很少采访文艺界人士,什人物见识,即便总统不放在眼,总是提让被采访者难堪的问题。

带着的印象与《明镜》周刊面,我的理准备肯定不够正常,甚至说是进入战备状态。

翻译施迪安先生我在《明镜》周刊的办公楼前绕绕,不容易才找一处停车的方。就在我迈汽车的候,主编玛耶先生正现在办公楼门前,我猜他一准在楼的玻璃窗,着我那辆普通的汽车,何在那些豪华汽车中间找一块停泊着。

他亲楼门口接我,真是无挑剔的客气,但客气冰冷异常,寒气袭人。

了门卫,他手势不明一指,我走错了通向电梯的方向,翻译及叫住了我。

电梯,玛耶先生一言不,眼睛从我的头顶望,像在忍受某极其难忍受的物。我我那很人不惯的巴,翘更高了,狠狠:是你我请的,先生,你受着了。

房间有三位六十外的绅士在等着我,全是一副记者的派头。他打量着我,我打量着他,像是在暗暗估量彼此的实力。

四比一,我。

满头白的莱因哈特(Herinhard)先生身材很高,像所有身材高的人那,稍稍有些驼背,浑身透着一熟透了的潇洒。他先向我介绍:“间房子,我一向接待最重的客人。”一派世界务权威言人的口气。

“最重的客人”?

我已经三汉堡。从我一踏欧洲的土,他就在观察、掂量:值不值?

有人拉落的百叶窗,汉堡城尽收眼底。莱因哈特先生简略介绍着城市:绞死最一批海盗的老码头,“二战”中被毁半的老教堂……转身向我介绍其他两位绅士,一位是速记兼录音,一位是摄影记者。“是联邦德国最著名的摄影记者,丹赫盖尔先生。他住在波恩,不住在汉堡。在重人物接受采访,我才他请。”

“的意思您刚才已经表示了。”我说。

“我始了吗?”

“吧。”

尽管善良的基督徒,我的翻译施迪安先生,努力软化着我的语言(我甚至觉我的某些话他根本有翻译),仍感剑拔弩张的气氛。

玛耶莱因哈特先生不歇气相提问,生怕留给我半点喘息的间,似乎闪电战在最短的间内将我击垮。

丹赫盖尔先生的摄影机,不停“咔嚓”着,是不是希望抓一我在狼狈逃窜的场面?

录音机的磁带盘,带着一份不便明说的期待,缓缓转悠着。

我的声音,像从一铁制的声带。我那一张一合的嘴,两片相击的石头。我的回答,锋利足切断任何一条喉舌……

尽管我获全胜,尽管四位绅士变傲慢(真的是傲慢吗?)倾慕,但我并不快乐,甚至觉的胜利有罢。我并不明白,什我不快乐。

果换现在,一切有所不同。至少我不说那许假话,至少我的回答充满的魅力——此我深信不疑,至少我更加亲爱,至少我不那狭隘、疑,至少我不那虚张声势,至少我不他的一切言行,解释别有……

是,有少重?正像人常说的“有少爱重”?

…………

不知从哪句话、哪问题始,或者根本不是因哪句话、哪问题,横在我间的那堵冰墙始融化。采访不是按原计划两结束,是进行了将近三半。休息,双方的情绪已经生了根本的变化。

“我刚进的候,你像四条老狼一,随准备我吃掉。不我是一条老狗了,无数次被他人咬,了卫咬别人。”

“不,我不是狼。”玛耶先生一再声明。

“是文语言。”

“是狼有什不?它团结,又有奋斗精神。”莱因哈特并不忌讳做一狼。

送我楼的候,我莱因哈特说:“你是一位少见的老练记者。”

“何见?”

“你捕捉的猎物,机敏、警觉,爪子很锐利。”

“你说,我不意思了。”

“不,你认你抓我了吗?”

说的不是输赢,是告诉他,刚才与他血战不休的那人并不是我,至那真正的我,他究竟知少?

他沉思不语,我莞尔一笑。

此,我像竞技场两名角逐的击剑手,各面罩盔甲,有些奇审视着手的真实面目,终因有所现感些许的欢愉。

他例外我一直送停车场。在我打车门,又在敞的车门旁与我谈了很久,像有很有说完的话。

尽管有些依依,最是说:“我中国有句老话,叫‘送君千,终有一别’,我是决在告别吧。”

“与你相识非常高兴,我很快见面的。”他说。

但我希望再见,不再谈什政治、经济、改革……些题目,完全从《人民日报》标准的答案,我宁愿你谈谈狼狗,玛耶,莱因哈特。

回国不久,我即收一从联邦德国寄的巨型木箱,打一,原是一盏古董煤油灯。三玻璃罩一铸铜灯座,完无损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细丝的刨花中。

知,我走玛耶莱因哈特问我的首席翻译施迪安先生,我在汉堡期间最喜欢干的是什。施迪安先生说,我最喜欢逛古董店。

“什了吗?”

“一老煤油灯。是那灯太、太重,又有三玻璃罩子,很难带回中国。”

玛耶莱因哈特寄给我的,正是那盏我中又无法带回的老煤油灯。

一九九八年再访德国,向《明镜》周刊打探莱因哈特的消息。我被告知,他已退休,并且无人知他的落。

候,我体了中国档案制度的处,即便某人化骨灰,知他的骨灰盒子安放在何处。

西方人保留并尊重彼此的“我空间”,最却常常落魂归何处无人知晓。的结局未必不完满,人终有一它是我的期待。不哪寻访一不放的故人,哪怕是他或的痕迹,何是?

每我点燃那盏老煤油灯的候,物是人非的感慨便油生。你在哪儿呢,老莱因哈特?

再见你,你说,其实我是很敬重你的。

2004年5月

记:2008年5月4日晚,接友人施奈德使夫人从波恩打的电话。说,已探知莱因哈特先生数年前世,玛耶先生已近神志不清……

像从前那样,说:“不!”目录+书签我那风姿绰约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