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四人离了聚秀堂，西棋盘街北口，至斜角保合楼，进拣了土厅面一问亭子坐。堂倌送烟茶，便请点菜。洪善卿了菜壳子，另外加一汤一碗。堂倌铺台单，摆围签，集亮了火。钟已六点，洪善卿叫烫酒，让张村首座，村执意不肯，苦苦的推庄荔甫坐了。
张村次坐，赵朴斋三，洪善卿主位。堂倌了两碗，庄荔甫又与洪善卿谈生意，张村戗说两句。
赵朴斋本不懂，无相听他，听厅侧书房内，弹唱声十分热闹，便坐不住，推做解手溜，向玻璃窗张。见一桌圆台，共是六客，许倌人团团围绕，夹着些娘姨、姐，挤满了一屋子。其中向外坐着紫糖面色、三绺乌须的一胖子，叫了两局。右首倌人正唱那二黄《采桑》一套，被琵琶遮着脸，不知生的怎。那左首的年纪些，却是风流倜傥，见胖子豁拳输了，便代酒。胖子不许代，一面拦住他手，一面伸嘴呷。不料被右首倌人停了琵琶，从袖子底伸手，悄悄的取那一杯酒授与他娘姨吃了。胖子见，呷了空，引哄堂笑。
赵朴斋了，满羡慕，恨不知趣的堂倌请菜，朴斋归席。席间六碗陆续毕，庄荔甫指手划脚谈不了。堂相见不吃酒，随预备饭菜。洪善卿又每位各敬一杯，各拣干稀饭吃了，揩面散坐。堂倌呈菜帐，洪善卿略一，叫写永昌参店，堂倌连声答应。
四人相让行，刚至正厅，正值书房内那胖子在厅外解手回，已吃满面通红。一见洪善卿，嚷：“善翁，巧极哉，向坐。”不由分说，一拉住；又拦着三人：“一淘叙叙哉唍”庄荔甫辞了先走。张村向赵朴斋丢眼色，两人送辞了，与洪善卿别，走保合楼。
赵朴斋在路咕噜：“耐啥走喤？镶边酒末落扰扰俚哉唍。”被张村咄了一口，：“俚哚叫哚长三书寓，耐叫二，阿坍台！”朴斋方知有缘故，便了：“庄荔甫怕哚陆秀林搭，倪秀宝搭打茶，阿？”村又哼了一声，：“俚勿搭耐一淘，耐寻俚做啥？阿讨惹厌！”朴斋：“价末陆喤？”
村是冷笑，慢慢说：“怪勿耐，头一埭海，陆晓白相花经络？我，勿说啥长三书寓，就是二浪，耐勿。俚哚才惯仔场面哉，耐拿三四十洋钱拨俚，勿俚眼睛。况且陆秀宝是清倌人，耐阿有几百洋钱搭俚宝？就省点一百外哚，耐犯勿着唍。耐白相末，是老老实实场花，倒无啥。”朴斋：“陆搭嗄？”村：“耐，我同耐末哉。比仔长三书寓，不场花点，人是差勿。”朴斋：“价末喤。”村立住脚一，恰走景星银楼门前，便说：“耐末打几首走。”领朴斋转身，重又向南。
打狗桥，至法租界新街，尽头一，门首挂一盏熏黑的玻璃灯，跨进门口、便是楼梯。朴斋跟村，有半间楼房，狭窄很，左首横安着一张广漆床，右首搁板拼做一张烟榻，却是向外楼梯摆的，靠窗杉木妆台，两边“川”
字高椅，便是些东西，倒铺花团锦簇。朴斋见房人，便低声问村：“搭阿是二嗄？”村笑：“勿是二，叫阿二。”朴斋：“阿二末比仔二阿省点？”村笑不答。忽听楼梯高声喊：“二姐，喤。”喊了两遍，方有人远远答应，一路戏笑。朴斋管问，村忙告诉他说：“是花烟间。”朴斋：“价末啥说是阿二呢？”
村：“俚名字叫王阿二。耐坐，勿说话。”
话声未绝，那王阿二已楼了，朴斋遂不言语。王阿二一见村，便撺嚷：“耐啊，骗我阿是？耐说转两三月唍，直仔故歇坎坎！阿是两三月嗄，怕有两三年哉。我教娘姨栈房仔耐几埭，说是匆曾，我信勿。间壁郭孝婆耐，倒说匆哉。耐嘴阿是放屁，说哚闲话阿有一句做？我倒记，耐再勿末，索搭耐一，试试末哉！”村忙陪笑央告：“耐勿动气，我搭耐说。”便凑着王阿二耳朵边轻轻的说话。说不三四句，王阿二忽跳，沉脸：“耐倒乖杀哚！耐拿件湿布衫拨别人着仔，耐末体哉，阿是？”村急：“勿是呀，耐等我说完仔了喤。”王阿二便又爬在村怀听，不知咕咕唧唧说些甚。见村说着又努嘴，王阿二即回头赵朴斋瞟了一眼，接着村又说了几句。王阿二：“耐末那价呢？”村：“我是原照旧喤。”
王阿二方才罢了，立身剔亮了灯台，问朴斋尊姓，又头至足，细细打量。朴斋别转脸装做单条。见一半老娘姨，一手提水铫子，一手托两盒烟膏，蹭楼，见了村，说：“阿啃，张先生唍！倪仔耐匆哉，算耐有良哚。”王阿二：“呸，人有仔良，是狗勿吃仔屎哉！”村笑：“我仔倒说我无良，从明朝匆哉。”王阿二笑：“耐阿敢嗄！”说，那半老娘姨已烟盒放在烟盘，点了烟灯，冲了茶碗，仍提铫子楼。
王阿二靠在村身傍，烧烟；见朴斋独坐着，便说：“榻床浪軃軃喤。”朴斋巴不一声，随向烟榻手躺，着王阿二烧一口烟，装在枪授与村，“飕溜溜”的直吸底。又烧了一口。村吸了。至三口，村说：“勿吃哉。”王阿二调枪授与朴斋。朴斋吸不惯，不半口，斗门噎住。王阿二接枪打了一签，再吸再噎。王阿二“嗤”
的一笑。朴斋正动火，被他一笑，越痒痒的。王阿二将签子打通烟眼，替他火，朴斋趁势捏他手腕。王阿二夺手，朴斋腿膀尽力摔了一，摔朴斋又酸，又痛，又爽快。朴斋吸完烟，却偷眼村，见村闭着眼，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光景。朴斋低声叫：“村哥。”连叫两声，村摇手不答应。王阿二：“烟迷呀，随俚罢。”朴斋便不叫了。
王阿二索挨朴斋边，拿签子烧烟。朴斋热的像炽炭一般，却关碍着村，不敢动手，目不转睛的呆。
见他雪白的面孔，漆黑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血滴滴的嘴，越越爱，越爱越。王阿二见他此，笑问：“啥？”朴斋说又说不，嘻着嘴笑了。王阿二知是有荤的伙子，但那一腼腆神情，倒惹气，装烟，枪头塞朴斋嘴边，说：“哪，请耐吃仔罢。”己身，向桌取碗茶呷了一口，回身见朴斋不吃烟，便问：“阿口茶？”
半碗茶授与朴斋。慌的朴斋一骨碌爬，双手接，与王阿二面一碰，淋淋漓漓泼了一身的茶，几乎砸破茶碗，引王阿二放声笑。一笑连村笑醒了，揉揉眼，问：“耐哚笑啥？”王阿二见村呆呆的神，更加弯腰拍手，笑不了。朴斋跟着笑了一阵。
村抬身坐，又打呵欠，向朴斋说：“倪罢。”朴斋知他烟不瘾，紧回，说“”。王阿二村两又轻轻说了些话。村说毕，一径楼。朴斋随走，王阿二一拉住朴斋袖子，悄说：“明朝耐一干仔。”
朴斋点点头，忙跟村，一同回至悦栈，门点灯。
村吃烟瘾，朴斋先睡，在被窝打算。村闲话倒不错，况且王阿二有情我，是缘分了。是丢不陆秀宝，秀宝毕竟比王阿二缥致些，若兼顾，又恐费不敷。，那，翻覆的睡不着。一，村吸足了烟，灰洗手，收拾睡。朴斋重又披衣坐，取水烟筒吸了几口水烟，再睡，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早晨六点钟，朴斋已身，叫栈使舀水洗脸，街吃点趁此白相相。村，正鼾鼾的困辰光。
因房门掩，独走宝善街，在石路口长源馆吃了一碗廿八钱的闷面。由石路转四马路，东张西望，踱行。正碰着拉垃圾的车子，几工人长柄铁铲铲了垃圾抛车，落四面飞洒，溅远远的。朴斋怕沾染衣裳，待回栈，却见前面即是尚仁，闻尚仁是长三书寓，便进弄逛逛。见弄内门首贴着红笺条子，写倌人姓名。中有一，石刻门坊，挂的牌子是黑漆金书，写着“卫霞仙书寓”五字。
朴斋站在门前，向内观望，见娘姨蓬着头，正在井浆洗衣裳，外场跷着腿，正在客堂揩拭玻璃各式洋灯。有一十四五岁的姐，嘴不知咕嗜些甚，从面直跑门，一头撞朴斋怀。朴斋正待，听那姐张口骂：“撞杀耐哚娘，眼睛阿生哚！”朴斋一听娇滴滴声奇，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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