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马桂生轿子径往四马路壶中菜馆门首停。桂生扶著娘姨进门登楼，堂倌引至一号房中。见姚二奶奶满面堆笑，身相迎。桂生紧步前，叫声“二奶奶”，再与马娘姨厮见。姚奶奶携了桂生的手，向一张外国式皮褥半榻并肩坐。姚奶奶言：“我请耐吃菜，头帐房缠差仔，写仔局票。耐喜欢吃啥物？点喤。”桂生推说：“倪饭吃哉呀。二奶奶耐请。”姚奶奶执定不依，代点几色，说与堂倌，单。
姚奶奶让了一巡茶，讲了些闲话，并不提姚季莼。桂生肚定话头，先诉说昨夜二少爷何摆酒请客，何摆庄豁拳，何吃醉；二少爷何瞌睡不动身，我与娘姨两何扛抬床；二少爷今日清醒何惊怪，不复省记向情：细细的说与姚奶奶听，绝无一字含糊掩饰。姚奶奶闻桂生人诚实，与别迥不同。今听其所言，果不错，中已欢喜。
适值堂倌搬两客汤饼，姚奶奶坚请桂生人座，桂生再三不肯。姚奶奶急了，顾令马娘姨转劝。桂生法，遵命吃汤饼，换一板鱼。
姚奶奶吃着，问：“价末故歇二少爷阿曾嗄？”桂生：“倪末刚刚。说仔二奶奶喊我，二少爷极，常恐二奶奶说俚。我倒就说：‘勿紧。二奶奶是有规矩人，常恐耐外头豁仔洋钱，再伤身体。耐勿无淘，二奶奶总匆说耐哉唍。”姚奶奶叹口气：“说仔俚末真真气煞人！俚勿怪无淘，倒像我说话。一仔外头，匆管是啥场花，碰着啥人。俚就说我花勿：说我末凶，管俚；说我匆许俚。俚叫仔耐几局哉，阿曾搭耐说歇？”桂生：“故是二少爷倒匆。二少爷人，说末说无淘，俚肚皮明白浪二奶奶说说俚，总是。倪有辰光劝声二少爷，倪说：‘二奶奶勿比仔倪堂子。耐倪堂子，是客人呀。客人有淘无淘，勿关倪，生勿说耐。二奶奶搭耐一人，耐末二奶奶，二奶奶勿是管耐，勿是匆许耐，总不耐。倪倘嫁仔人，主公外头无淘，倪一说唍。’”姚奶奶：“难我匆说俚哉，等俚歇末哉。
我说末定归勿听，帮煞堂子，拨卫霞仙杀坯面骂我一顿，有俚铲头东西再搭杀坯点仔副香烛，说我罪仔俚哉！我阿有面孔说俚？”
姚奶奶说，渐渐气急脸涨，连一条条青筋爆，桂生不敢再说。五菜陆续吃毕。桂生每略尝一脔，转让与马娘姨吃了。揩手巾，席散生。
桂生复慢慢说：“倪勿匆说，二少爷人倒划一无淘野哚，原耐二奶奶管管俚末喤，依仔二少爷，海夷场浪倌人，巴勿才做做。二奶奶管浪，终究仔点。
二奶奶阿？”姚奶奶虽不曾接嘴，却微露笑容。消停半刻，姚奶奶复携了桂生的手，踅回廊，同倚栏杆，因问桂生几岁，有无父母，曾否攀亲。桂生回说十九岁，父母亡故，遗债务无抵挡，走了条路；那有人提火坑，三生感德。姚奶奶浩叹。
桂生因问姚奶奶：“阿听曲子？我唱两拨二奶奶听。”
姚奶奶阻止：“勿唱哉，倪哉。”遂与桂生回身归座，令马娘姨帐。
姚奶奶复叹：“我仔卫霞仙杀坯末，搭俚哚仔几转，仔几花坏名气，啥人晓我冤枉？像故歇二少爷做仔耐，我就蛮放。是吃醋末，啥勿哚哉嗄？”桂生微笑：“卫霞仙是书寓呀，俚哚骗。像倪是老老实实，无拨几户客人。做着仔二少爷，单望二少爷生意末，身体末强，故末一径做。”姚奶奶：“我再有句闲话搭耐说，既二少爷耐搭，我就拿二少爷代拨耐。二少爷仔夷场浪，勿放俚再叫倌人。倘俚定归叫，耐教娘姨拨信我。”
桂生连声应诺。姚奶奶仍携着手款步楼，同菜馆门首。桂生等候马娘姨跟着姚奶奶轿子先行，方坐轿归至庆云中。见姚季莼正躺在榻床吸鸦片烟。桂生做势：“耐倒舒齐哚唍，二奶奶打耐哉！点，阿晓？”季莼早有探子报信，毫不介意，嘻着嘴笑。桂生局衣裳，遂将姚奶奶言语情形，详细叙述一遍。喜季莼抓耳爬腮，摆布。桂生却教导季莼：“耐晚歇吃仔酒末，早点转。
二奶奶问仔我，耐总说是无啥，陆比卫霞仙。”
季莼不等说完，嚷：“再说卫霞仙，故末真真拨俚打哉喤！”桂生：“价末耐就说是二堂子，无啥趣势。二奶奶再问耐阿做，耐说故歇无拨意倌人，做做罢哉。
照实概两声闲话，二奶奶定归喜欢耐。”
季莼唯唯不迭。又计议一，季莼始离了马桂生，乘轿赴局办些公。晚竣，径赴宴。
晚是葛仲英在东合兴吴雪香王莲生饯行，依旧那七位陪客。姚季莼本拟早回，不及终席。其余诸位连宵醉，鼓不酒兴，略坐坐散了。
王莲生因散的甚早，便洪善卿步行往公阳周双玉打茶，一同坐在双玉房间。双珠厮见，就：“今朝倒；像昨日夜头吃酒，怕煞。”阿珠方给莲生烧鸦片烟，接嘴：“王老爷，难酒少吃点；吃仔酒，再吃鸦片烟，身体勿受，阿？”莲生笑颔。
阿珠装一口烟，莲生吸嘴，吸着枪中烟油，慌的爬，吐在榻前痰盂内。阿珠忙将烟枪打通条，双玉远远坐着，望巧囤丢眼色。巧囤即向梳妆台抽屉面取一玻璃缸，内盛半缸山查脯，请王老爷、洪老爷点。莲生忽感触太息。阿珠通烟枪，替莲生火，一面问：“难红先生搭就是娘跟局？”莲生点点头。阿珠：“价末阿金仔，姐勿？”莲生又点点头。阿珠：“说搬房子哉呀，阿有价？”莲生说：“勿晓。”
阿珠装两口烟，莲生便不吸了，忽盘膝坐，意思吸水烟。巧囤送水烟筒，莲生接在手中，吸一口，无端吊两点眼泪。阿珠不根问。双珠、双三面面相觑，默。房内静悄悄，但闻四壁厢促织儿“唧唧”声，聒耳紧。
善卿揣知莲生，无排遣，与双珠搭讪些闲话。
适见房门口帘子一扬，探进一头望望，似乎是孩子。双珠喝问：“啥人？”外面不见答应。双珠复喝：“跑！”
方才遮遮掩掩，踅至双珠面前。果系阿金的儿子阿，咭呱咕噜告诉双珠，不知说的甚。双珠鼻子哼了一声，阿逡巡退，随楼“踢蹋蹋”一路脚声，直跑楼房间。
双珠见是阿金，生气不理。阿金满面羞惭，溜中间与阿切切商量。善卿不觉失笑。
莲生再躺吸两口鸦片烟，遂令阿珠喊安打轿。善卿及双珠、双玉送至楼门口别。
王莲生，善卿径往双珠房间。阿珠收拾既毕，特问善卿：“王老爷啥气？”善卿叹：“怪勿王老爷。”阿珠：“王老爷做仔官末，该应快活点，再有啥气嗄？”善卿：“先，王老爷阿是一径喜欢沈红？
仔沈红勿末，讨仔张蕙贞。陆晓张蕙贞匆，难末仔张蕙贞勿，再做沈红。做末浪做，末浪气。”阿珠：“张蕙贞啥勿？”善卿：“不勿末哉，说俚做啥？”阿珠乃说前日往王莲生公馆听张蕙贞被打一节。善卿亦说：“险！王老爷打仔一泡，勿哉。
张蕙贞末吃生鸦片烟，原是倪几朋友劝仔，拿阿侄本赶，算完结该桩体。”阿珠亦叹：“张蕙贞忒啥勿挣气，拨沈红晓仔，故末快活，笑煞哚！”
刚刚讲热闹，外场喊报：“先生局。”阿珠回房间跟周双玉局了。善卿转向双珠：“惜王老爷哉；勿，让俚做双玉，倒蛮。”双珠：“说仔双玉，着哉。倪无娒商量句闲话，我倒忘记仔勿曾说。”善卿急问：“啥闲话？”双珠：“倪双玉山园转，一径勿肯留客人。我同无娒说仔几转，俚说五少爷定归讨俚，说哉，倪勿说穿俚。请耐问五少爷，该应那价式。讨末讨，勿讨末教五少爷搭双玉说仔声末，让俚做生意，阿？”善卿：“双玉倒勿靠帐俚，花头野哚。”双珠：“俚哚两头才是拗空！勿说五少爷定仔亲，就匆定末，阿够讨双玉做老母？”
善卿未及接言，不周双宝因不见善卿，乘间，巧一脚跨进房门，就搭讪：“陆老母嗄？拨倪喤。”双珠憎其嘴快，瞪目相视。双宝忙缩住口，退坐一傍。
阿金随房向双宝附耳说话，双宝附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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