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四、小錦旗

孩子的記憶力是很奇怪的,他們會忘記一些很重的,卻記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在我印象裡,與戰爭一個有關連的記憶,是一面錦旗。

錦旗是父親的一個同送我的。一,學校裡開運動會,那些彩色繽紛的錦旗,懸在操場中隨風飄揚,在陽光照,閃耀著艷麗的光澤。我迷惑了,纏著母親,固執的求給我一面錦旗。母親不允,父親叱我胡鬧,我哭哭啼啼,是一面錦旗。父親的一位同(不記姓什麼,反正是位伯伯)取一面錦旗對我說:

「你跳一隻舞,我就送你一面錦旗。」

童年的我,是靦腆羞澀的,我跳舞,比登還難。但是,那面錦旗光滑艷麗,帶著那麼強烈的誘惑力對我閃耀著,我的佔有勝過了羞澀感,我跳了一隻「弟弟疲倦了」,換了那面錦旗。

了這面錦旗,我的快樂簡直難言喻,似乎我整個人的喜悅,被這面錦旗所包裹著,我終日拿著這面錦旗,愛不忍釋。是,戰火蔓延過來了,學校解散了,我們全幾度遷移,東藏西躲,我仍隨身攜帶著我的錦旗。一夜裡,我從熟睡中被炮火聲驚醒,我爬床來,父母祖父聚在窗邊,滿臉凝重的遙望著衡陽城——那城市已被一片火所吞噬了,連黑夜的空,被火映了紅色。

二,我們所居住的方是一片混亂,母親匆忙的收拾著箱籠,告訴我說,這些箱子寄放農的閣樓,因為日本散兵已遍布四周,所有財物,隨時遭遇洗劫。我望著母親收拾箱子,我的錦旗——我真擔日本人會搶走我的錦旗。於是,我鄭重的那面錦旗給母親,幫我鎖進箱子裡,免被日本兵搶走。母親錦旗收進了箱子裡,我親眼祖父的長工黃才余,那幾口箱子搬農的閣樓。我很安慰,覺我的錦旗已了世最安全的所在。因為,母親說,日本兵不會搶農舍——農舍中除了雞鴨豬狗外,有一些稻穀。

那夜,我睡很甜,半夜裡,卻被母親愴惶的搖醒了。我睜眼一,父親正手忙腳亂的給麒麟弟穿衣服,滿屋子的人奔來奔。我胡亂的了床,怔忡不已。後,我聽了槍聲,此彼伏,驚動魄。我跑窗口一,不了,農莊中處是火光。人聲、槍聲、追逐聲、雞鴨犬吠聲亂了一團。我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這時,嚇完全呆住了。父母祖父已急忙拉著我們三個孩子,匆忙的說:

「噓!不聲音,我們躲山裡!」

我不知為什麼躲山裡,但,已完全體會周圍的緊張氣氛。於是,我們摸黑離開了居住的農,父母扶著祖父,抱著弟,拉著我們這對雙胞胎。跌跌沖沖的走入山裡。山中遍是荊棘雜草,我們刺了,割傷了,卻沒有人敢哭。一直摸一個山谷裡,藏在巨石堆中,緊緊擁抱在一。整夜中,我們火焰沖,處處冒著火舌,空染了紅色。

慢慢的,亮了。槍聲逐漸遠。當黎明終於來臨,四周變特別的安靜。後,我們聽黃才余的聲音,在呼喚著、找尋著我們。我們從蟄伏的方跑了來,黃才余找了我們,見我們完無恙,又驚又喜。接著,卻又哭喪著臉告訴我們:一隊日本兵連夜侵襲了農莊,他們果沒有搶劫農舍,卻很乾脆的放了一火,整個農莊燒了平。燒掉了閣樓,燒掉了我們全部的箱籠,燒掉了我的錦旗。

於是,我失了愛的錦旗,於是,我失了童年的歡樂喜悅——在記憶中,這是一連串苦難的開始。

三、祖父和「蘭芝堂」目录+书签五、在山溝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