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十九歲這一年，在台北二女中念高三。
我的庭情況，有了一些變化。父親教了一輩子的書，此時終於教一片的晴空。他的學生崇拜他，熱愛他。他定期在禮堂演講，聽講的人擠破了禮堂的玻璃門，每次座無虛席。且，他開始書了，寫「中華歷史故」。母親辭了建中的工，全全意協助父親的業。父親寫書，負責版，從校對跑印刷廠，全是的工。每忙忙碌碌，還兼顧務，我的母親，實在是個肯吃苦、肯努力，強勝，又十分幹的女人。
妹依是優秀的妹，弟依是優秀的弟。麒麟依住校，不常回。我依孤獨寂寞，生命裡一片貧乏。
十六歲的已過，在父母的記憶中逐漸淡忘。高三後我考學，母親最著急的，就怕我落榜！父親是名教授，果女兒考不學，那麼沒面子！且，果考不學，將來怎麼辦？一個高中畢業生，連工的機會沒有！母親在忙碌餘，幾乎每對我說一遍：
「你一定拚你全部的力量，你的聰明才智，絕不考不學！萬一考不，不是你一個人的失敗，是全的失敗！你為，千萬不讓父母失望！」
我很憂愁，真的很憂愁。我不願父母失望，不讓母親哭。是，我對那即將來臨的學聯考，怕死。怕夜裡會做惡夢，夢全世界的人在對我恥笑！陳致平的女兒，居考不學！
這個時期的我，已經不止是孤獨、寂寞無助，我還有很深很深的恐懼。我所熱愛的寫已全部停擺，因為母親說那會妨礙我的功課。至於屠格涅夫莎士比亞，我更是碰不敢再碰。每捧著我不懂的課本，我的卑害怕融為一體，緊緊糾結著我的。
十八歲！是花樣年華呀，擁有著青春的日子。我的十八歲，是此暗淡無光。我消瘦、蒼白、食慾不振、精神恍惚。面對鏡子，我總覺己像個紙人，風吹一吹就會破碎。在學校裡，同學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林黛玉」，顧名思義，就知我是何等憔悴。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國文老師，他的憐愛鼓勵，一子闖入了我深處。
老師足足比我了二十五歲，他結過婚，妻子已經世。他孤身一人來台灣，當中學教員，已當了七年。他學問淵博，滿腹詩書，帶著中國書生的儒雅氣質。詩詞歌賦至於書畫篆刻，他無一不會。說實話，我對他充滿了崇拜情。這種崇拜，是很容易變質的。他對我，是充滿了憐惜情，這種憐惜，是很容易變質的。再加，他孤獨，我孤獨，他正寂寞，我寂寞。愛情一旦發生了，就不是年齡、身分、位、德……種種因素所限制的。我帶著一份嶄新狂喜，體會在這世間，我畢竟並不孤獨！老師已走過一段人生，深知這段感情不有結果，卻迷失在我們彼此的吸引裡。他越抗拒，越無法抗拒，越理智，越無法理智。這段感情，夾帶著痛楚掙扎，一子就像驚濤駭浪般，我們兩個深深淹沒。
我知這是不對的，一定不對的！我知這段感情果給父母知，我們一定是死路一條！我過，社會的輿論，人們的法，學校的立場……我越越怕。最怕的，還是這段感情，會給老師帶來傷害，於是，我幾度決的對老師說：
「分手吧！就當我們從沒有遇過！」
笨呀！已經相遇，怎當從沒相遇？已經相知，怎當從未相知？已經相愛，怎當從未相愛？分手失敗，兩人在苦海中載沉載浮。四十幾歲的老師，比十八歲的我更加驚慌失措。
這份絕望的愛，像排山倒海的巨浪，捲進了我的生命。我無法抗拒，無力掙扎。愛情帶來的狂歡很快消退，剩的就是煎熬痛楚。我們兩個，費力的將這段感情，嚴嚴保密。但是，學校裡已經風風雨雨。老師誘惑女學生，罪名深重！女生愛慕男老師，不知羞恥！相指責的聲浪，壓迫我們難抬頭。愛情，愛情應該是甜蜜的，怎麼我的愛情，這樣痛苦！了這個步，兩人痛決，再談分手。很年很年後，我寫了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見不容易，別不容易，
相對兩無言，淚洒相思。
聚不容易，散不容易，
聚散難預期，魂牽夢繫！」
這首歌所寫的，正是當時我們的寫照。
再分手，又失敗了。老師常喝醉，醉了，就淚眼著我說：
「為什麼讓我們中間，差了二十年！」
喝再醉一點，他就說：
「二十年有什麼了不？當我八十歲時，沒有人會說我不該追求六十歲的你！」
喝更醉一點，他就笑了：
「我那裡有四十歲？我根本沒有四十歲。會為你這個女孩此瘋瘋癲癲，我的態停留在十八歲！智商有八歲！」
喝酒不解決問題。他滴酒不沾，讓己清清醒醒。後，有一，他抓著我的胳臂，力搖撼著我，對我說了一番最懇切的話：
「請你為了我，考學！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讓他們失望。等你考了學，你會認識很你同年齡同階層的男朋友，你一個個過，一個個接觸，當學四年後，你果沒有變，我還在這兒等你！果你變了，那證明我們的感情，根本經不考驗！我覺，我們兩個唯一的前途，就是你學畢業後的選擇！那時，你依選我，你的父母、人、社會、輿論……就無話說了！所，」他力的、懇求的說：「為我考學！為我不變！幫我，在你父母面前爭一席！」
絕望無助的愛，矛盾的老師，憐的我。於是，我們計畫定五年後，等我學畢業的日子。那時，我們一定已奮鬥一片空！但是，五年是麼漫長！考學，考學，考學，考學了我生命中最重的，我真不敢，萬一考不學，我的命運會何？父母的反應會何？我老師的前途會何？
我捧著書本，夜繼日的念。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我的生命拚在那些書本！那些我始終弄不清楚的數字遊戲，那些與我毫無關聯的西洋文字。有時，會捧著書本發呆來：真不相信這些「Ｘ＋Ｙ」有權利來決定我的愛情、我的前途，我的生命！為什麼？我不懂。生命裡有太為什麼，我弄不懂。我卻偏弄懂「為什麼Ｘ＋Ｙ等於Ｚ？」我瞪著那些數字方程式，覺每一個符號代表的是諷刺。
命定的結果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