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五、初見鑫濤

那年,我二十五歲。整整一年,我發瘋一樣的寫。

生活裡再沒有什麼樂趣,我慶筠,陷在彼此折磨的困境裡。我生活的重,有兩樣:慶寫。

我在五月份,就開始寫「六個夢」。由於「六個夢」是中篇說,我寫了前三個夢,就又馬不停蹄的開始寫「煙雨濛濛」。「煙雨濛濛」一完稿,我又接著完了「六個夢」。我會這樣拚了命寫,完全「窗外」有關。我證明除了我身的故,我有力寫別的。「六個夢」首先在「皇冠」發表,「煙雨濛濛」接著在聯合報副刊發表,是平鑫濤安排的,那時,他是皇冠的社長,是「聯副」的主編。

那年冬,我一次鑫濤見面。

會他見面,是因為我台北接受「電視訪問」。那時候,電視還是很新鮮又很時髦的東西,被「電視訪問」是件非常難又非常光榮的。我人在高雄,離開慶三,接受電視訪問,我很不願意。鑫濤又是信、又是電報,十萬火急的催我台北,信中說:

「不漠視眾傳播的力量,不辜負電視公司善意的安排,更不讓你的讀者失望,許讀者,你的真面目,聽聽你的聲音……」

慶筠說他會帶慶,叫我放的台北。他微笑的著我,淡淡的說:

「反正,有個名的太太,丈夫是付代價的!」

我聽他語氣中的落寞,卻感無為力。唉!我勸的夫妻,千萬不走相同的路!

我了台北,鑫濤親火車站來迎接我。我們素昧平生,但已通過數不清的信。我那穿了一身黑衣服,瘦瘦,覺平淡無奇。雜在一堆旅客中走火車,很驚奇的發現鑫濤站在那兒,很肯定的注視著我說:

「你一定就是瓊瑤!」

鑫濤那年三十六歲。個子不高,方面耳,站在那兒,卻頗有種凌人的氣勢。他此年輕,雙鬢已經微斑,兩眼卻炯炯有神。來充滿了精力,神采奕奕。那一次會面,我們誰沒料,日後我們竟會相知日深。命中注定,共度一生。那時,我是很驚奇,很驚奇他在群旅客中認了我,我問:

「怎麼會認我來?」

「從「窗外」裡認識的,從「六個夢」裡認識的,從「煙雨濛濛」裡認識的!」他笑著說,幫我拎旅行袋。「不止認識吧!是非常熟悉了!」

後來,我才知,鑫濤是個相當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一次見我,卻說了很話。一直今,他常常會問我:

「我們一次在台北火車站相見的時候,你有沒有電光?」

「什麼電光?」今日的我回答。「我聽雷響呢!轟隆隆,的雷,搖動。」

「不開玩笑,說真的!」

說真的,沒有電光,沒雷響。二十五歲的我雖已結婚生子,又寫了些篇說,仍涉世未深。鑫濤的身分位對我來說,是個「人物」。他主宰我說的命運,他是一個雜誌的社長,又是一報的副刊主編!還在廣播電台主播「熱門音樂」。(他是一個搖滾樂介紹台灣來的人,他主播「熱門音樂」時,的是藝名「費禮」,他還這藝名,翻譯了「原野奇俠」「麗秋表姐」。)他在我目中,是個很奇怪的人。編雜誌,寫稿,翻譯,廣播,懂「熱門音樂」……簡直是個「十項全」!面對這樣一個「人物」,會讓我覺「渺」。我根深蒂固的「卑感」,仍纏繞著我。我稱呼他「平先生」,對於他會親跑火車站來接我,深感「受寵若驚」。在這種情緒,怎會有什麼電光石火呢?但是,當他笑著談「窗外」、「六個夢」、「煙雨濛濛」的時候,我卻感十分親切,十分溫暖。雖是一次見面,卻全沒有陌生感。

那,因為有許討論,他請我先喝杯咖啡。在咖啡館裡,他告訴我訪問的內容,需注意的項,「窗外」發行的情形,讀者反應的情況……他說了很,我是靜靜的聽。那時,我有些著急,因為,這在台北停留的三,我必須回父母住。父母,對於我寫「窗外」,仍餘怒未息。我真不敢回見父母,很住旅館,但我身卻沒有住旅館的錢。(「窗外」一書的稿費,我來買了一個冰箱,全部花光了。)我始終不在焉,很問一句:

「平先生,不借給我一點錢?」

一次見面,這句話始終問不口。最後,公談完了,鑫濤送我回父母。我站在那日式房子的門口,遲遲疑疑,就是不敢按門鈴。我等鑫濤走掉後,還呆呆的站在那門口,不見了父母說什麼?認錯?不,我不覺我有錯。直今,我不覺我寫「窗外」有什麼錯。我呆站在那兒,冬,氣冷,我就是不敢按門鈴。我在門外徘徊,走來走,走走來,足足磨色全黑,這才鼓勇按了門鈴。後來,鑫濤告訴我:

「你知嗎?那送你門口,你來奇怪,所我並沒有走,我在巷口偷偷著你,等你進門後再走。那知,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鐘!真跑過來問你,底你有什麼為難處,又覺跑來會太冒昧了!後來,不容易你進了門,我才放來。」隔了許年,他又提那,他說:「你的個子,穿著一身黑衣服,在冬的冷風底,走來走的。我覺,像有重重的壓力,壓在你的肩,你那種『不勝負荷』的樣子,讓我終身難忘。」

原來,他那目睹了我的徘徊。

但是,我還是進了父母的門。父母畢竟是父母,不論他們對我麼生氣,他們仍沒有拒我於門外。我怯怯的著他們,等著他們罵我。是,他們是對著我,輪流的嘆氣,什麼話說不來。我憐的父母,當我一無所的時候,他們失望傷。當我終於寫書的時候,他們又害怕擔:不知我的筆,對父母庭,會不會造傷害?他們這麼難過,我難過極了。頓時體會,「寫」付的代價,豈止是青春年華的默默消逝,它還會讓你「孤獨」。不止在寫時的「孤獨」,還有寫後的「孤獨」。瞧,我為了寫,失了慶筠的愛,又為了寫,失父母的愛!這代價真的太高了!

二,我接受了電視台非常隆重的訪問,一次面對攝影機,一次面對訪問的人,一次「現場直接播」,我裡緊張。鑫濤始終在電視公司陪著我,訪問前,就一直給我打氣。訪問後,他說我講很,保證我並沒有失言或失態。那時還沒有錄影機,我己無法己在螢光幕的樣子。電視訪問完了,我又接受了中廣的訪問。忙碌的一!

訪問結束後,鑫濤請我他裡吃飯,於是,我見他的妻子三個孩。鑫濤的妻子非常麗,三個孩子活潑愛,最的一個兒子比慶幾個月。我一幅幸福庭的圖畫,中深受感動。著他的兒子,著慶,我的談我的庭,我的寫,我的父母,我的兒子,我為了「窗外」,所受的種種壓力。我沒有強調什麼,是淡淡的說。鑫濤這才露一副恍悟的樣子,我並不知他前一曾目睹過我的徘徊,感覺,他聽認真。

後,鑫濤談他己,他辦「皇冠」的經過:

「你知嗎?我離開父母,一個人來台灣的時候,身有二兩黃金,是我全部的財產。那時剛剛學畢業,台灣人生不熟,舉目無親,在同學裡打游擊!」

我聽很入神,因為他來台的情況,慶筠很相似。

「後來,在同學的介紹,進入台肥六廠當公務員。住在廠裡的單身宿舍裡。當時,有三個朋友我志同合,決定辦一本綜合的雜誌。於是,四個人聚資,拼拼湊湊,勉勉強強的了一期。那一期裡的翻譯稿、創稿……部分是我們己寫的,跑印刷廠、裝訂廠……是己跑的。一期印了三千冊,我那間單身宿舍堆滿滿的。我們四個人擠在屋裡,人手一冊,己欣賞己的稿子。」

很親切的話題,我瞭解那種「我陶醉」的滋味。

「後,我們設法這些「皇冠」賣。我騎了腳踏車,載著「皇冠」,一個個書攤,請他們寄售,他們連寄售不肯!有幾勉強接受了,卻「皇冠」丟在,許別的雜誌堆在它面。這樣人根本不「皇冠」,我就它從書堆理挖來,請書攤老闆它放在面。老闆瞪了我一眼,生氣的說:『這種破雜誌,沒有人買的啦!』我聽了真傷。一個月後結算,賣掉五十七本!我們四個合的人,合不三個月,賠慘兮兮,三個退了,有我堅持。每個月騎著腳踏車己發書,書太重了,騎後來,腿兩邊的淋巴腺腫了來!」

我聽了,實在非常震動,原來這本已十分功的雜誌,是此艱辛創辦的。假若沒有過人的熱情毅力,概早就收兵了吧!怪不年紀尚輕的鑫濤,已經「早生華髮」了。後,我們又談「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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