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道别与新生

河鼠决定要用一顿午宴来纪念蛤蟆的康复。他说:“人们太容易让重要的事件就这么过去,忘记关注或为它们庆祝,也许是因为我们通常都只在事后才明白它们有多重要。”

为什么选在红狮酒店庆祝,河鼠自有他的道理。红狮是一家老客栈,中间有个庭院,还有木质墙面的餐厅,侍者看着和这客栈岁数一样大,银须低垂,身着长长的白围裙,都快碰到开裂的黑皮鞋上了。

河鼠进酒店前就知道菜单是怎样的:布朗温莎汤、诺福克烤火鸡搭配小香肠、雪莉酒松糕,还有切达干酪和咖啡。他第一个到酒店,査看事先预订的私人包厢是否布置妥当。他惊喜地发现包厢看上去棒极了:桌子铺着上过浆的桌布,白得耀眼,还摆放了餐巾、闪亮的玻璃杯和沉甸甸的老式餐具。

河鼠仔细看着酒水单,不出意料,果然有几款上好的葡萄酒,价格也公道。他点了几瓶波尔多红酒,接着便去吧台那儿等朋友们来。他给自己要了一杯最爱的啤酒,名字叫“喔乐来 ”,是“喔!欢乐起来! ”的缩写,意思正合适。河鼠倚着吧台,畅饮啤酒,感到无比满足。

蛤蟆第二个到,他感觉轻松自在,期盼着见到朋友们,告诉他们最近发生的一切。然而当他漫不经心地穿过庭院,把自行车停靠在酒店栏杆,摆弄完板球俱乐部的领结后,他忽然感觉双腿瘫软。因为他瞬间明白身处何地,与之相关的往事记忆也如洪水般将他吞没。原来就是那家红狮酒店啊,当年他从规劝他的朋友那儿逃出来,路过这家客栈就进去胡吃海喝了一通,接着(真可怕!几乎没法儿往下想)他偷走了一辆漂亮的汽车,然后餵铛入狱。

所幸这时河鼠出现在酒店门口,他体恤地说:“你好啊,蛤蟆,怎么你脸色像撞鬼了一样。你到得最早,快进来吧,我请你喝一杯。”蛤蟆重新镇定下来,跟着河鼠去了吧台。最年长的侍者盯着蛤蟆看,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但蛤蟆也能直视他了,还让他挂好外套。

“来点儿什么?”河鼠问,“一杯苦啤?”

“可别,”蛤蟆回答,“你知道的,我一向喝白兰地加苏打水。”

“瞎说什么呢,蛤蟆,”河鼠带着几分锐气说,“我可记得你喝过好几回啤酒。”

“哪一回,说来听听?”蛤蟆也在练习他刚刚获得的自信。

所幸他俩的讨论还没变得过于激烈就中断了,因为另外两位朋友——鼹鼠与老獾一一豆到了,他俩是一同打车来的,老獾像往常一样又让鼹鼠掏了车钱。

“你好,獾。你好,鼹鼠。”很快他们便聚拢在吧台前,欢快地聊起天来。

“河鼠,一起午餐的主意真好,”老獾和善地说,“做得好。”河鼠都以为獾大概要拍拍他脑袋了。蛤蟆则在和鼹鼠高谈阔论他那些夸张的经历,鼹鼠应和着:“真的?”

“然后呢?”其实鼹鼠早就听过,他心里想的是待会儿的午餐。

这时,年老的侍者过来对河鼠说:“午餐准备好了,先生,还请各位入座。”于是他们一一就座,很快就喝起汤、叉起火鸡肉,大方地往杯子里倒河鼠选的红酒佳酿。接着上了雪莉酒松糕,里面还真有些雪莉酒。

“真难得,”老獾说,“平时厨师最多用红酒木塞蹭点儿味道就得了。”

蛤蟆和鼹鼠又再要了一份,随后奶酪和咖啡也端了上来,大家都已喝到微醺,心满意足。蛤蟆正想从雪茄盒里抽出一支大雪茄来,却瞥见老獾严厉的眼神,只好把惹人厌的烟放回去,还拍拍口袋假装只是在找手帕。

“好了,”老獾朝大家和蔼地微笑,“你们目前都在做哪些计划呀?”

房间里鸦雀无声。小动物通常不会提前做计划,对他们来说,在四季更迭中按部就班,才能过得舒服,把忧虑都抛在脑后。改变会带来风险,风险会导致危险处境,危险意味着死亡的威胁。

不过,在经历过种种事情后,他们都从中了解了自己。改变早已发生,他们明白无论风险如何,都必须继续前行。他们都成长了,学会放下小孩子心性。所以每个人都做了计划,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来得及彼此分享。

“要不我先说?”一向爱打圆场的鼹鼠说道。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于是鼹鼠接着说:“我要回老家了,我打算把鼹鼠幽居改造成一家餐厅。”

河鼠完全不知情,脱口而出:“可你根本不会做饭啊,你连鸡蛋都不会煮!”

“煮你个大头鬼,”鼹鼠嘟囔了一句,然后提高了音量说,“我又不去掌勺,我找了个很好的大厨。你还记得水獭的儿子小胖 吗?当年迷路被我们给找回来的小胖?人家现在成年了,他烧得一手好鱼,有如神助,甜点也做得可口,最拿手的是面包和黄油布丁。我们的餐厅即将开张,名字就叫‘加里波第’ 。”

“我现在想起来了,”河鼠说,“我只去过你家一回,但我记得那是个温暖舒适的蜗居,你在花园里放了加里波第的半身像。”

鼹鼠露出愉快的笑容:“鼠儿,我真高兴你还记得。那你还记得花园里别的东西吗?用扇贝壳镶边的金鱼池塘,还有把东西都照变形的镀银玻璃球,还有印象吗?餐厅就设在那儿。水獭准备投钱,做我的合伙人,我是餐厅经理,小胖是主厨。”

“干得好,,鼹鼠。”老獾说,“我会经常照顾你生意的。我是个吃货,真的。”獾有时候说起话来也俗气得很。

“我也会去,”蛤蟆说,“真是绝妙的想法。啥时候开张?”

“多半会是秋天,”鼹鼠答道,“你知道,等大多数动物放慢节奏、安静下来时,才能欣赏到靈鼠幽居特别的氛围。”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老獾很喜欢盛鼠造在地底下的屋子。

鼹鼠接着说:“到了春天,我们会做野餐提篮。你们懂的,冷牛舌冷火腿冷牛肉、腌黄瓜沙拉法式小面包水芹三明治、罐头肉生姜啤酒柠檬苏打水,那几样。”

“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河鼠思忖着。他想起和鼹鼠在河边的第一次野餐,但他没出声。

鼹鼠停了下来,他意识到也就是最近,自己变得不再那么害羞、那么沉默寡言了。刚才他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清晰地描绘着他的计划,让人听得兴趣盎然。相比过去好些年,现在的鼹鼠更强大,也更快乐了。

他倚向河鼠,轻声说:“你也会来的,对不对,鼠儿?”

“当然了,鼹儿。我会是最常光顾你的客人。”河鼠柔和地微笑着。他们都明白虽然鼹鼠要回老家,但彼此的友情依然坚固。

“好了,那么你呢,河鼠?到时你可就一个人了,你有什么打算?”蛤蟆问道。

河鼠重重地咽了咽口水。他早就知道这会是个窘境,但还是得面对。河鼠看着半空,避开朋友们的眼神,说道:“我要离开河岸了。”

“你说什么?”老獾的声音严肃至极。

“我要离开河岸。确切地说,我要搬到南部的灰色海边小镇去。那是个靠着海港的可爱小镇,海港的一边很陡峭,矗立着高高的石头房子,还有一路延伸到岩石边上的花园。”河鼠的脑海里浮现出描绘的画面,他的声音更有力了,眼睛闪闪发亮。“石梯的台阶垂满一簇簇粉色的缴草,你若从那儿往下看,就能看到一片片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海港泊满了小船,拴在老海堤的圆环和标柱上。海港一直都有嘎嘎作响的渡轮,迎来送往,载着人们上班和回家。

“小镇外就是美丽的海滩,在那儿可以捉虾,还有人会用托盘端来奶油茶点,你可以坐在岩石上享用。到了春天,所有通向悬崖顶端的树林和小径都铺满迎春花和紫罗兰,爬上去就能眺望从世界各地驶来的船只,它们在海港出入,鼓起的白帆宛若天上的白云。”说到这里,河鼠停了下来。朋友们知道他爱写诗,可听他这么诗意地说话还是头一次,大家都听入迷了。

“可是,没有我们在身边,你不孤单吗?”蛤蟆柔声问道。

“一点儿都不会,”河鼠回答,“我会和一个老朋友再续前缘。他是一只从伊斯坦布尔来的海鼠,我有好多年没见他了,最近他从南部的海边小镇写信给我,要给我一份工作。他有一家小书店名叫‘旅人大全’,专门出售旅行相关的书,他想让我管理书店。书店很好找,就在教区教堂对面,离小镇码头只需步行一分钟。我会住在书店上面,虽然和我钟爱的河岸生活很不一样,我还是打定主意要去那儿。”

“好吧,鼠儿,”鼹鼠说,“你真让我猜不到,真的。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很久以前你就对‘南下’那么痴迷,你总说要‘南下’,当年我差点儿和你吵起来才让你恢复理智。你确定这回不是‘南部狂热’再次发作?”

河鼠微微一笑。“不是了,鼹鼠,这回不同了。确实,那些回忆常常萦绕在我心头,其实是从我第一次遇见这位航海家朋友亚历山大开始的。但从那以后,我仔细琢磨我想要什么,也想过这次移居会给我的人生带来怎样的不同。你永远都是我亲密的

第十五章 最后一次面谈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