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我撑伞，走在有你的镇。
1
雨簌簌洒，空气闷热潮湿，砖的缝隙钻暗绿杂草，我沿着河向南走，路灯突亮了。蓝白格子的折叠伞是你送给我的，了太久，伞柄弯了，每次收放吱吱响，倾斜持着才挡住雨丝。
我停在公站牌，一边等车，一边向南望，着污浊的河水将镇劈两半。雨太久，河水早漫堤坝最高的那条水痕，河东岸每栋建楼的外墙贴着告示：
河水已超警戒水位，请各位居民注意防洪防涝，尽量向高处转移。
——南岸社区居委
“老板，回深圳吗？”街面卖汤粉的阿婆喊。
“是啊，回吃夜宵。”我答。
冲我挥一挥手，转身客话店唯一的客人聊了。
每班，我吃碗横沥汤粉，不猪肝，加两元的丸。我习惯坐在门口桌旁，长久望向街与河的面，那矗立着一庞漆黑的区，二十四座塔楼紧紧挤在夜色，亮的唯有寥寥几盏灯光。晚饭，区广场始播放迪斯科舞曲，几老人在惨白的路灯光默默舞，每人有四五条影子相伴。
等周末，巴士将一车车年轻人卸，深圳客带着疲惫的神情拥入镇，点亮高楼三分一的灯。一变喧闹，夜市觥筹错，镇彻夜不眠。周日晚，随着最一辆夜班巴士驶离站台，河西岸再次沉寂，几位老人走黑暗的楼门，集在路灯，打音响，踏着遍垃圾又跳舞。
“老板！听说深圳放水了，你怕不怕淹水啊？”汤粉阿婆隔着街冲我喊。一辆垃圾车轰隆隆驶，扭转着方向躲避路中间冒水的井盖。风雨中阿婆的话变模糊不清，但我明白在担什。“深圳放水”，每雨季流传谣言，仿佛深圳某处有人按神秘的闸按钮，洪水就沿着河流倾泻——深圳根本不在条河的游。与此相似的传言有“深圳铁修了”“明年就划入深圳管辖”“月始孩深圳户口了”……镇居民总是惴惴不安编织着传递着有关深圳的言片语，因是他赖生存的城市，一座让他敬畏、热爱、恐惧憎恨的城市。
“怕啊，是放水就糟了！”我说。
从雨中漆黑楼宇的剪影中分辨某房间的具体位置，很难；反，若是知哪房间有有灯的话，却奇简单。今周三，那栋楼在十层零星亮着三五盏灯，1804房间依有人。我早知是，忍不住一再转头观望，久了，那楼就融进黑暗，潜入河西岸几百栋同异的高楼的布景中。远处的夜色飘浮着霓虹灯光，那是曾带给镇一波繁荣的酒店群。在某遥远的画面，挂香港深圳牌照的黑色豪华车塞满巷，衣冠楚楚的门童拉玻璃门，热气与香水味儿在灯光蒸腾。
有温热的水打湿我的裤脚，一辆公车缓缓停靠在站台，我收伞，走车子，向投币箱塞了四枚硬币，走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坐。公车内有熟悉的酸臭味儿，除了司机，有我一名乘客。我掏手机，打便签，写几行字：“星期三晚，雨，16路城际公南线，无人，投硬币。”
车子动，司机说：“龙岗咩？听说那边雨很。雨再，深圳就放水了。”
“啊……哦……一放水就糟了。”我随口答应着，在便签继续补充：“与司机聊。”保存退。文档的编号是800，八百便签，数字似乎有些纪念意义，仔细，又不是数字罢了。
“我又淹了，今年雨。”面目模糊的司机抱怨着。我留意观察他：油腻的短，皮肤黝黑，戴白手套，驾驶座旁放着透明塑料茶杯。司机总是副模，职业了他最主的特征，让人难分辨。在雨季，他总说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今年特别热”“今年特别冷”“今年特别雨水”，谁又不说呢？
“是啊，今年雨水特别。”我说。
公车嘀嘀鸣叫，超一辆在积水中踽踽行的车，转弯驶主路。从向前直行，经四红绿灯，就了省，距离深圳龙岗有二十七公。我打手机的摄像功，拍摄窗外掠的景物，车辆、行人店铺在路灯化流光。
“保持平静。”我己说，就算知什。八百次尝试，脏早不再怦怦乱跳。
咣！车子碾什东西颠簸，“妈的，减速带不了！”司机骂了一句，转动方向盘驶积水。雨刷器擦雨迹，前方车子的红色尾灯在玻璃洇晕。
四红灯转绿，公车向前行驶。我早准备的胶带将眼皮固定，使己尽量不眨眼睛。
行树，灰色与砖色的楼房，路口，店铺招牌……我回忆着所有视觉元素现的顺序，与脑中的序列一一核。体正确吗？有些东西变了，但那是正常的吧。汤粉店变糖水店，修摩托车转补轮胎……体正确吧？
，司机又骂了一句：“车人水，死不知怎死！”几秒钟，右侧窗外一辆白色雅阁轿车闪，车子停在一巷口深深的积水，水已漫轮胎。我的眼睛在本田车停留了一秒，透深色玻璃窗，勉强见驾驶座正拨打电话的男人身影。
紧接着，我感某些东西改变了。窗外着雨，车子行驶平稳，我坐在公车中部靠窗的座位，空气中有熟悉的酸臭味，除了司机，车有我一人。我撕眼皮的胶带，了一眼手机屏幕，摄像头仍忠实记录着夜景，的GPS图标显示卫星定位系统在工。
“车人水，死不知怎死！”司机笑骂。我转头望向左手边，几秒钟，深陷水中的白色本田雅阁从窗外掠，一男人坐在驾驶座，正在拨打电话。行树，灰色与砖色的楼房，路口，店铺招牌，路灯在雨中闪烁。咣！公车碾什东西向弹，“妈的，减速带不了！”司机叫着，力转动方向盘。
我停止摄像，放松身体，打800号便签写：“……失败。”
车子摇摇晃晃停在红绿灯前，慢悠悠步，经四红绿灯转弯驶入沿河路，在河东岸狭窄的街穿行几分钟，车子停在公站牌前。我站，了司机一眼，油腻的短，白手套，茶杯。我分辨不他是不是原先那位司机。“我又淹了，今年雨。”他按门按钮，似是聊，抑或是言语。
公车隆隆驶远。我横沥汤粉店门前。阿婆叫：“老板，从深圳回了！是十二元的汤粉？”我冲点头，走进店铺，坐在桌前，隔着玻璃窗望着面漆黑的楼。久，冒着热气的河粉端桌子。“不加辣椒？”阿婆替我掰方便筷子，问。
我抬头，“老板娘，一次儿吃饭就说我不吃辣椒的。什每回问我？”
“我记不住嘛。”阿婆一瘪嘴，“现在人人爱吃辣椒，辣椒酱是我己做的，不吃就不吃嘛，老板。”
“哦，。”我夹丸咬了一口，质弹牙，鲜的汤汁在舌尖流淌。我咽食物，哭了。
2
花了几月，我就功忘掉了你的模。，我逐渐忘掉了你的声音，你的味，你走路的姿势，你皮肤的触感。我再记不清你的身高，你是左撇子是右撇子，长抑或短，爱哭是爱笑。我你忘干干净净，将记忆中你曾居住的房间刷雪白。本该是一切的终结，但终点始终有，我才惊觉无论怎擦拭，墙壁始终印着你轮廓模糊的剪影。
我被困在有你的镇。
从意识一点的候，我始尝试各方式逃离。
那一次，我车闯五红绿灯，冲省，在越某条无法察觉的分界线，突现己不知何掉转了车头，正朝镇加速驶。我的脚踩在油门，车速有丝毫变化，刚刚打的左转向灯嗒嗒闪烁。我的嘴残留着几秒钟前吸入的香烟味。改变的有挡风玻璃中现的景物，刚被甩在身的镇现在前方。
我狠狠踩刹车，停在路中央，几辆车子紧急变，从左右冲，带着咒骂声逐渐驶远。我力旋转方向盘，碾绿化带掉头，将油门踩底，车子咆哮着向镇外冲。我睁眼睛盯着远方，将视线聚焦在际线模糊的楼宇，那些高楼愈愈近，逐渐显高毫无生机的轮廓。那是镇空洞的高楼，我试图逃离的方。仿佛条路是纺锤形世界的连接线已，两一模一的镇，总有一在前方。
我一次次掉头，绝望冲击着镇的边界，直失控撞路边的行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