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入尘埃 一 湖畔孤鸿

中国东南,尤其是俗称“江南”的一区,由长江的冲积,使它一片土壤肥沃的三角洲,农桑达,物产富饶。虽迟至公元四世纪前,始行,但在唐代,它已是国财政收入的重支柱;五代,钱镠建吴越国此,的程度更形增长;至宋,遂有“苏常熟,足”称。一区农田收的丰歉,往往代表民生经济的宽裕或贫乏,左右国的财政,故有“谷仓”目。

三吴境内水路纵横,货物流通便畅,所处有新兴的商业城市建立。各所生产的粮食宗民生物资,汇集在直通封的运河边,舶运京师,供养城中百万市民所需。杭州,是运河南端的点,与北端的苏州,同江南经济的中市。

杭州在北宋年,是京朝人眼中的东南一,袁褧《枫窗牍》说:“汴中呼余杭百繁庶,宫。”嘉祐三年(1058),梅挚守杭州,仁宗赐诗宠行,首联即曰:

有湖山,东南一州。

梅在任中,就在吴山造了一座有堂,欧阳修记曾说:“……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习俗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环湖山,左右映带。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入江涛浩渺、烟云杳霭间,谓盛矣。”记北宋杭州盛,极言尽此,门人苏轼行将赴杭任官,欧阳修非常快慰,临别,他:“西湖有僧惠勤,人很文雅,长诗。我曾《山中乐》三章赠他,你公暇若求友湖山间不者,则不妨往寻惠勤。”

苏轼熙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抵杭州任,官三日,就往西湖孤山,访问惠勤、惠思二僧。

西湖孤山,在钱塘门外四许的北山路,湖中一峰独立,碧波环绕,必须坐船才,山前山,林木幽深。唐宋间,一带方,古刹名蓝,参差相望,山处是花圃,湖一胜境。苏轼的一日,色晦暗,似有雪意,初见西湖,又在僧舍的纸窗竹屋盘桓终日,顿觉情舒坦,几乎就已不回了。《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诗:

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水清石鱼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妻孥,名寻人实娱。

…………

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恍梦蘧蘧。

…………

但不是长间的积郁,一日的疏解已。正庄周梦蝴蝶,固是栩栩的蝴蝶了,从梦中醒,则仍是蘧蘧的庄周。

的杭州太守沈立,字立,历阳人,右谏议夫江淮运使,知越州,甫今年正月才调杭州。他是精勤吏的官,苏轼屡“湖棠”颂扬他的爱民,两人相处不坏。其他同僚,监司张靓、俞希旦等,则是浮沉利禄的俗吏,苏轼常苦无与言,但又不不口是非敷衍他,曾向老弟抱怨:“居高忘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

苏轼生是率任情的人,在虚伪的官僚社,不乡愿,就变了怪物“狂者”。他觉己从未矫世违俗,何却与世俗格格不入。同乡岑象求将提举梓州路常平蜀,在送行诗,苏轼倾吐苦水:“我本不违世,世与我殊。拙林间鸠,懒冰底鱼。人皆笑其狂,子独怜其愚。”苏轼认疏懒拙应付,是他的无救药的痼疾,此病不除,则其精神陷孤独,就很难拔了。

人生,被命运播弄,生变化,常在意外,变化竟荒谬令人不信,则你已陷入命运的陷阱,遍身芒刺,动弹不了。

在荆公变法所生的政争中,苏轼是反派中的少壮分子,他的激烈动人的言论,众目所共睹;他与保守派重臣间的往活动,更被新政人物侧目疑忌。他是一反新政的彰著人物,却被派方政府,方官在职责,必须遵守中央命令,执行新法,推行新政,否则即是渎职,所他杭州做通判,本身即是一讽刺。

江南是国经济的命脉,在富国强兵的总目标,重建财经政策的重点,必置此。王安石生财,充裕国库的收益,必全力督促区积极进行新政。其青苗、募役、市易诸法,已先颁布实施。募役法虽遭人反,但实际施行,倒相顺利,方的主,每户消缴纳六百贯文的免役钱,就免掉差役的痛苦,办法甚受有钱人欢迎;拿不钱的贫民,本服惯差役,不另加苛杂,就无反;单丁女户,底是少数,阻力不。是青苗法的流弊却很严重,先是执行的官吏强迫推销“贷款”,现在则已了受贷的老百姓不钱,被官府逮捕、拷打、追保致入狱等,一连串压迫的惨剧,就在方政府的公堂,热烈登场。

州政府,问囚决狱是通判的职务。预言恶法必将有此恶果的苏轼,却必须每日冠带整齐,高坐堂,衙役着力鞭棰些穷人,在一片号哭声中,签署无情的判词——是何等不堪的工,是何等荒谬的命运。

杭州运使李杞了前举游孤山诗,苏轼再原韵答诗曰:

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

误随弓旌落尘土,坐使鞭棰环呼。

追胥连保罪及孥,百日愁叹一日娱。

白云旧有终老约,朱绶岂合山人纡。

…………

陶潜《五柳传》,潘阆画入三峰图。

吾年凛凛今几余,知非不惭卫蘧。

…………

苏轼刚强独立,不首鼠两端,一激烈的反论者,却无奈何执行新法,一批一批囚首垢面的人犯,觳觫堂,哭声震瓦,堂的位通判,惭汗满脸,手执判笔,逡巡难,落笔几乎有一次不是热泪盈眶,隐隐痛的良,总在汩汩泣血。

衙门旧例,除夕一,必须将狱中囚犯提逐一点名,是属通判的公。熙宁四年(1071)除夕,别人回年了,苏轼却须在厅值班,眼铁索锒铛的犯人,一从堂走,执笔点名,一直忙黑,点完,不回。苏轼:我他有两,他了吃饭才犯法,我亦不了生活才贪恋份俸禄,做违丧志的情。底有冲动,很一古人,将些人犯暂释,让他各回年,但却有份胆量,暗惭愧,《题狱壁》诗:

除日早归,官乃见留。

执笔泣,哀此系中囚。

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

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

不须论贤愚,均是食谋。

谁暂纵遣,闵默愧前修。

苏轼就任,公就一直非常忙碌,即使向酷爱山水,且此身已在西湖,却无间逛痛快。郎中蔡准(蔡京的父亲)新春邀他游湖,苏轼说:

湖四不足,惟有人生飘若浮。

解颜一笑岂易,主人有酒君应留。

君不见钱塘游宦客,朝推囚,暮决狱,不因人唤何休。

…………

又曰:“……君不见壮士憔悴,饥谋食,渴谋饮,功名有无罢休。”雄万丈的志士,竟因区区衣食憔悴,何叫他甘情愿。

苏轼厕身官僚群中,精神总觉非常孤独。京中旧友刘恕从九江寄了诗,中浩气忽复苏,《刘原见寄》诗曰:

敢向清怨不容,直嗟吾与君东。

坐谈足使淮南惧,归方知冀北空。

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辨雌雄。

庐山古不处,与幽人子细穷。

首诗,固是风骨嶙峋、使新政头痛的刘恕,致其一片向往情,但反映群乌中的苏轼,头却有无边的寂寞,“口谈治乱,一生溷尘垢”,他曾那痛苦忏。

寂寞腐蚀灵,使人产生虚无的念头。几乎同一期内所的《刘原咏史》那首诗,他写了现实世界中先知的寂寞,古往今一才所抱持的生命的沉哀。诗曰:

仲尼忧世接舆狂,臧谷虽殊竟两亡。

吴客漫陈豪士赋,桓侯初笑越人方。

名高不朽终安,日饮无何计亦良。

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

整顿农田水利,是新政的基本工。王安石执政初,即分遣诸路常平官,使专责办理调查、农田水利等务,其又不断派遣劝农专使方考察督导。批人中,不免有人仗势凌人,百般挑剔,动辄检举奉行新法不职威胁方官吏,弄方官战战兢兢,逢豺虎。苏轼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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