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入尘埃 十 超然台与盖公堂

苏轼所求东州郡守,与济南的弟弟苏辙较近便,密州风土不与江南比论,他非常明白,未前,先有诗说:

胶西未吾说,桑柘禾麻不见春。

不羡京尘骑马客,羡他淮月弄舟人。

既密州,则满眼尽是灾人祸,纠结一团,互因果,郡守的力有限,他除了尽尽力做一切措施外,分别奏闻朝廷,书相国元老,请求救援。整整忙了两月,倏忽已是除夕,眼前有谈的朋友,忽又害病,卧床几了,情绪非常低落,《除夜病中赠段屯田》诗说:“……强持酒,故云雨散。惟有病相寻,空斋老伴。萧条灯火冷,寒夜何旦。倦仆触屏风,饥鼯嗅空案。数朝闭阁卧,霜秋蓬乱。……此生何所似,暗尽灰中炭。”一满怀抱负的志士,竟将己生平,比埋在寒灰的炽炭,暗随年月,默默销熔,情苦,象,最不堪的则是亦不解何至此,精神彷徨无主,次韵答乔太博诗,所谓“颠倒不知,直神所玩”。即有生命荏弱浮脆,直被命运播弄的一腔恚恨。

刘攽、李常寄诗问他密州近况,次韵答诗曰:

何人劝我此间,弦管生衣甑有埃。

绿蚁濡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

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

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除了蝗虫、盗贼外,密州更弃婴,丢在城外荒野。苏轼一路巡行,亲目所见,实不忍。

他就筹一笔经费,凡是养不婴儿的父母,由政府每月给米六斗,劝令不抛弃,一年,骨爱已生,就不再被弃了。

在密州,不但再有弦歌侑酒的热闹场面,新法管制,造公使酒有限制,岁不超百石,酿造逾额,法甚重。他曾座客乔太博“莫笑银杯”,诗说:“……我今号二千石,岁酿百石何醉宾客。请君莫笑银杯,尔岁旱东海窄。”赵明叔(杲卿)教授贫酒,苏轼则苦无酒请客,次韵诗说:“几回无酒沽君,却畏有司书簿帐。”王驸马(诜)送他酿碧香酒,苏轼本“宝剑赠与烈士”意,拿送与位酒友。

了年的元(正月十五),客逢佳节,苏轼不禁怀念此日的杭州。两光景,完全不同,《蝶恋花》词: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霜,照见人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寂寞山城人老,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昏昏雪意云垂野。

论两不同的世界,《超台记》说:

余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安,服车马劳;雕墙,庇采椽居;背湖山观,行桑麻野。

行、住、游、观的差异此,饮食风味,南北更不同,《蒋夔寄茶》诗说:

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

金齑玉脍饭炊雪,海螯江柱初泉。

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浮轻圆。

从舍舟入东武,沃野便桑麻川。

剪毛胡羊马,谁记鹿角(鱼)腥盘筵。

厨中蒸粟埋饭瓮(山东人埋饭食,谓饭瓮),

杓更取酸生涎(山东喜食粟饭,饮酸浆)。

柘罗铜碾弃不,脂麻白土须盆研。

故人犹旧眼,谓我尚年。

幸苏轼不论南北,随遇安,适应些生活节,并无很困难。是新法实行,公使库钱减少了很,使州郡长官,无应付宾客,才使他叹苦。

宋太祖年废藩镇,命士人典全国州郡,设置公使库,除正供外,方余利,概归该库,州郡长官有权支配,供客吏卒批支口食,官员赴朝,亦不必行齑粮,厚养士夫的廉耻。新法实行,方余利既被搜括一空,公使钱暴减,苏轼因此常常叹穷。他与通判刘廷式二人日常沿城寻觅废圃中野生的枸杞菊花吃。一行动,是有典故的:

唐朝诗人陆龟蒙,号“随子”,在书斋前的空手植杞菊食,至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他照嚼食,且《杞菊赋》一篇广其意。苏轼本不相信话,士人不遇,守穷节约就,何至因饥饿嚼啮草木。但遭逢了今日景况,始信随子的话不是有,《杞菊赋》,叙曰:

……余仕宦十有九年,日益贫,衣食奉,殆不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斋厨索,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扪腹笑。

苏轼嘲,日坐堂,俨是太守,前有宾客造访,有掾属的趋走,早衙忙中午,午忙酉(午六),连一杯酒喝,摘点草木骗骗嘴巴,着餐桌直皱眉头,举箸真是不堪咽,呕吐。……其实是夫子嘲语,实际情况是公使库钱短绌,有力设酒客,寂寞不堪已。赋中有一段解语,充分流露庄子的齐物思,人生途程中,层不穷的苦难,迫人寻疏解:

怪先生眷眷,岂故山无有?先生听笑曰:“人生一世,屈伸肘。何者贫,何者富?何者,何者陋?或糠覈瓠肥,或粱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梦寐,卒同归一朽。吾方杞粮,菊糗。……庶几乎西河、南阳寿。”

是实话,枸杞野菊,是药草,枸杞属茄科,是生长原野路边的落叶灌木,其果实枸杞子,皮骨皮,有增强精力、返老童功。苏轼服一年,获显著的药效,颜面加丰,气色旺盛,他最担的白日渐转黑;野菊有明目效,患目疾的苏轼,有益。所,说嚼啮杞菊疗饥,固是诗人的夸张辞,此养生,则是实,但堂堂太守尊,亲采药原野,算是穷境了。

住一年,的风土人情,慢慢习惯,精神渐次安定。苏轼便差人安丘、高密的山采伐木材,修理破败的官舍、荒芜的庭园。动工,现园北有一废旧城台,台视野很,顺便稍加葺治,就了一座高安、深明、冬暖夏凉、登临眺望的休闲。南望是若隐若现的马耳山、常山;其东则庐山;西望穆陵,隐城;北浩淼的潍河,风景甚是壮阔。苏轼老弟给它取台名,苏辙建议叫它“超台”,理由是:

士,奔走是非场,浮沉荣辱海,嚣尽力忘返,亦莫知。达者哀,二者非其超不累物耶!

熙宁八年(1075)十一月,台,苏辙《超台赋》,苏轼记曰:

……雨雪朝,风月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粟食,曰:“乐哉,游乎!”方是,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赋,且名其台曰超,见余无所往不乐者,盖游物外。

苏轼“游物外”的智慧,在《宝绘堂记》(熙宁十年)中挥更透彻。文曰:“君子寓意物,不留意物。”“寓意物”,则人主体,人居“物外”,欣赏物,则有不欣赏物;“留意物”,则物主体,人陷“物内”,随物失流转。所“游物外”,乃是“无往不乐”的条件。东坡少读《庄子》有“深我”叹,喟叹在现实政治的诡谲诈变中,在争权夺利中,在己横遭诬陷中,转化透彻的智慧。智慧使他痛切感有庄子的超越现象世界,“审乎无假,不与物迁”的哲,才打一条精神的路,齐失、忘祸福、混贵贱,与万物齐一。

苏轼从庄子哲中体生命最高价值,在精神独立与由。一人达境界,则必先排除无穷的物及放纵的激情,两者是使人不超物外的最桎梏。

酒友赵杲卿(明叔)贫饮,不论酒酒坏,醉的。他嘴常常挂着一句胶东俗谚:“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苏轼认句俗语“其言虽俚近乎达”,就扩充其意,《薄薄酒二首》,兹录其一: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不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忘。

密州汉代盖公的故,但年代湮远,已无子孙故迹寻。苏轼黄堂北,修建了一座聚所,名曰“盖公堂”。

秦孝公至始皇,立法更制,老百姓施严酷的统治,曹参亲见战乱余民不聊生的痛苦,初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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