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黄州五年 一 出狱赴黄

苏轼元丰二年(1079)八月十八日在湖州任被捕,囚禁御史台狱,直至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才获释,历一百余。狱日,已经年尽岁除,迎头碰了元丰三年的新岁。

虽说已经狱,他所获的由,极有限。贬谪黄州,诏令规定“本州安置”,恰现行法的限制居住,不擅离州境。且不说,即狱言,按照规定,被贬谪的罪官,必须奉诏即行,不逗留京城,苏轼更被裁定:“令御史台差人转押前。”此身更不由。人经苛酷的锻炼,但生狱门,不啻重见日,像是在陷阱边缘,挣扎了己的命,其他一切完全抛,禁不住内充满一阵子的兴奋,一口气做了两首诗。其一曰:

百日归期恰及春,余年乐最关身。

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啅人。

却酒杯浑似梦,试拈诗笔已神。

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岂有因?

苏轼此行,谪官被“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尚书省六部内,郎中置员外郎,那是十九品官阶中最低的一级。职名虽是黄州团练副使,应该是佐理该州兵役务的官,附有规定,“不签书公”,所是一空衔已。虎口余生的苏轼,些,满不在乎,誓将有完全恢复由的一,再不矜才使气了。候,最的疙瘩,一是何安顿寄住在苏辙那的眷,二是苏辙他赎罪,被贬江西筠州监酒的遗憾。所次章诗说:

平生文字吾累,此声名不厌低。

塞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余投檄向江西。

写完,念了一遍,掷笔叹:“怎不改?”

狱忽忽了一,元丰三年(1080)的新正元旦,汴梁城中,在欢度新年,繁华满眼,苏轼却必须检点行囊,有长子迈陪从,被御史台的差役押着,匆匆忙离京城,踏了严寒的征途。

兄弟两,同面临播迁的动乱。难,苏轼二十余口送南老弟寄住了。苏庭负担一向很重,欠了很债,现在又须贬官筠州,做老哥的是决不再将眷口继续拖累他的了。二件是他的亲戚又是友的文同,年正月在陈州任所病故,至此已将周年,因有盘费,无法运柩回蜀,一人流寓陈州,停灵在堂,束手无策,苏轼认是他的责任。

眼前几桩,必须与他的弟弟面商处。苏轼倩人通知,约他赶陈州文相。陈州即今河南淮阳,距离京城约有三四的路程,是黄州的中途站。苏轼正月初四达文,一进门,见素帷穗帐,一片凄凉,苏轼拜祭了灵堂,文同的遗孤——包括娶了苏辙女儿的文老四务光(逸民)一一加抚慰。虽生死存亡的悲哀在咬啮着他的膛,但总不忍在痛苦的人前,轻易己的眼泪流,他文逸民携手河堤,赠诗别说:“……君已思归梦巴峡,我未说黄州。此生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楚囚。”在细微处,体一饱经忧患者的深处。

他在文等了六,初十日苏辙从南赶两百路,兄弟祸重见,有说不尽的感慨。他共同商量了计的安排,筹定了文同归丧的办法……除了些辛苦的计议外,做哥哥的很高兴老弟面色清润,两目炯炯有光,健康情形显非常良。夜间同卧一室,听见他在行气,腹间隆隆雷声,知他养生有,欣:“子由必先我!”

苏辙推究场祸患的由,不不竭力劝说他的老哥,今务须力戒口舌,慎重笔墨,免再惹是非。赢他老哥责:

至言难服久,放不收。

悟彼善知识,妙药应所投。

贬谪处是荒僻落的区,苏辙更他老哥今的生活居担忧,但是苏轼却有他的奇,“我兄弟两人,一住在长江的西头,一住在长江的东头,同在一水,倒有什不便”。他又安慰他的弟弟说:今一定“畏蛇不榻,睡足吾无求”,从此安分守己,做黄州老百姓,并无不。

他兄弟叔侄在文聚晤三日,各人身有,不再耽延了,遂正月十四日与苏辙等人别了,父子二人被解差押着,策马径向黄州进。十八日了蔡州(今河南汝南),碰一场雪,朔风怒号,途泥泞,一路的辛苦,不待言。新息(今河南息县东),顺往访曾任黄州通守的世前辈任师中(伋),未遇,就一马分界豫鄂边境的淮水,渡淮河,才进入湖北境内。

渡淮,至加禄镇,色已经向晚,苏轼父子就镇的驿所歇马投宿。

在雪寒的气,残破昏暗的驿所,处散着霉蒸的臭味,纵使是最随遇安的苏轼,禁不住脊梁一阵阵凛冽的寒意,更使他冷彻骨髓的,是淮河一水相隔,从此与他所熟悉的中原在中原的一切人完全隔绝了。“麏鼯号古戍,雾雨暗破驿。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一千投荒的悲哀,不禁油。不,偶一回顾随行的儿子,那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神情非常坚定,似乎有一副铁石肠足面任何残酷的现实,使做父亲的人,安顿不少。

次日,继续旅程,行至光山县,听说县南四十,有座唐神龙年间建造的净居寺,光黄间有名的胜迹,苏轼不免芒鞋竹杖,登山一游。竹影溪声,顿觉四肢百脉,一身是轻快,回顾狱中恐怖,不此生有重游名山的今日,很轻松。一进入净居寺的殿,向世尊菩萨低头拜,他的两眼却又毫由流泪。

二十日度关山,山有座春风岭,清溪回绕,梅花夹岸,候花正盛,但半被东风吹落溪水中,冉冉流。苏轼在凄凉的旅路中,从不言寂寞,但《春风岭梅花诗》却说:

何人酒慰深幽,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黄州。

他麻城,转入岐亭北二十五方,远远望见山有人骑匹白马,张着青盖,奔驰,待近前,见此人头戴方耸高帽,在马频频招呼,却是他的老朋友陈慥季常。

陈慥是苏轼任凤翔签判的老长官陈希亮的幼子。陈氏有四儿子,唯陈慥生豪迈,少就歆羡朱、郭解的侠行,挥金土,不愿读书仕,他是父亲目中的浪子,却苏轼最。苏轼与他订岐山,其他正与朋友骑马猎,入长林丰草间。马慷慨谈兵,意气虹,谓是一世的豪士。苏轼记一桩他的故:某年,陈慥从洛阳回乡眉州青神县,携一双艳丽花的侍姬,让穿戎装,青巾玉带红靴,各跨骏马,招摇市,青神县是非常保守的城,有见场面,惹乡人啧啧称奇。阔别年,岂料在此穷途中,与他不期遇,难怪惊喜叫:“啊,是我的老友陈季常,怎在此呢?”

陈慥是一脸的诧异色,转问苏轼何此。苏轼遭遇情形,简略告诉了他。陈慥听了,低头不一声,仰一笑,就此不提,但邀请苏氏父子他盘桓几日——间变更一人,使他胎换骨,今日的陈慥,已经不复是年饮酒击剑的游侠儿,更不是年携伎浪游的花花公子。他就住在岐亭山,求长生,着“十年不见紫云车,龙丘新洞府,铅鼎养丹砂”的隐士生涯。

陈是山一栋简陋的木屋,号静庵。室内环堵萧,绝不相信是陈四公子的宅。陈原很有钱,河北有田,年收帛千匹,洛阳的园林邸,富丽不亚王侯所居,现在何忽一寒至此,苏轼实在不解。陈慥本是奇士,一切不常理推度,且不说它。

陈慥客有名,何况今的客是落难中的苏轼,全,忙着张罗酒食,“抚掌动邻,绕村捉鹅鸭。房栊锵器声,蔬果照巾幂”。此热情招待,苏轼永远记。

苏轼酒,酒量并不,何况本是一旅途劳顿的人,饱食薄醉,就坐在椅子沉沉睡,连头的巾帻跌落了浑未觉,一直睡已向晚,才蓦惊醒,醒一烦恼是:“黄州并不算远,惜就是有朋友!”

苏氏父子在陈休息了五,不不别了陈慥,继续路。

岐亭至黄州城,计程二日,必须在中途宿一晚,他寻一座荒庙——禅智寺投宿。座庙的尚不知哪了,阒无人迹。夜半,空洞昏暗的佛殿中,老鼠处吱吱叫,殿外又萧萧瑟瑟雨。苏轼脑子胡思乱,辗转不眠,记少年,曾在一村院壁,见一联断句:“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 觉深合此此的情景,便在铺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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