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斋内外 三 王巩

乌台诗狱案内,因收受有讥讽文字,不申缴牵连受罚的二十九人中,太原王巩(定国)是一名,处分居重主犯,谪官监宾州酒盐税。宾州(今广西宾阳)广南滨海烟瘴,比黄州、筠州更远、更荒僻。苏轼获罪初,不暇哀,耿耿怀者,是那些被连累的朋友,尤其远谪的王巩更加担。怕他怀怨恨,又不敢写信问询,理一极其难堪的重压。

幸定国启程前先已了信,使苏轼有机倾吐己的歉疚。复书曰:

某启:罪责轻,此甚幸,未尝戚戚。但知识数十人,缘我罪,定国某所累尤深,流落荒服,亲爱隔阔,每念至此,觉肺间便有汤火芒刺。

今教,既不见弃绝,遣,无丝蒂介,知定国人,不肖他日,犹衰颜白,厕宾客末,幸甚,幸甚。

苏轼认王巩是两代宰相的贵族子弟,一向娇生惯养,怕他吃不了远谪南荒的辛苦,谁知定国却很坚忍刻励,苏辙在筠州一,晨税局做盐税酒税的杂,班,穷经著书或则诗酒娱,生活很安宁。

在黄州的三年,王巩宾州寄诗,苏轼有《次韵王巩六首》,清清楚楚写他的歉疚,他祈祷的沉重的理:

况子三年囚,苦雾变饮食。

吉人终不死,仰荷德。

…………

此行我累君,乃反安宅。

苏轼在黄州,最常挂念的,是远谪广南的王巩。那年重九,登栖霞楼,凄歌《千秋岁》词,所念即是定国: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情却恋头。

佳节若酬,但清樽断送秋。万头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愁。

此词末句,特引从前在徐州逍遥堂中,夜与定国诗的旧句,缱绻的旧情与无凭的人,织寥落无归的沉哀,有一震撼感情的力量,使日同座诸人,不论认不认识王巩的,望位漂泊岭外的朋友。

所幸元丰六年,王巩先宾州放归,苏轼欣慰非常,《次韵王巩南迁初归二首》,定国“归貌故,妙语仍破镝。那废诗酒,亦未妨禅寂”,平安度一场因他牵累的灾难,庆幸情,溢言表。

其实,在三年中,定国的遭遇很坏。“余故罪,贬海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定国亦病几死。”(《王定国诗集·序》)但是王巩从不怨苏轼,他谈论昔日徐州从游乐的旧,苏轼一面欣见他“十年冰蘖战膏粱,万烟波濯纨绮”的新境界,一面则怅他说:“却思庾岭今何在?更说彭城真梦耳。”新近度岭的痛苦经验已悄了,那有徐州游乐的梦痕。经历忧患的苏轼,深深体认了人生的虚幻。

写述诗,苏轼已离黄州,在江淮一带求田问舍,预定明春南谒见王巩的岳父,乐全老人张方平。王巩了汴京,所苏轼扬州、南,似乎未曾与他相见。

定国有一歌姬,姓宇文,名柔奴,眉目娟丽,颇善应。其世住京师,从定国南迁,苏轼有一次问:

“广南风土应是不?”

“此安处,便是吾乡。”柔奴回答。

似是一句非常平凡的话,但在一体验忧患的人听,却针刺,凛感语中充满着哲理智慧,特填了一阕《定风波》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应乞与点酥娘。清歌传皓齿,风,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归年愈少,微笑,笑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却:此安处是吾乡。

元丰八年(1085),宣仁太皇太听政,诏求直言,一封者五千件,司马光详,孔宗翰居一,定国二,因此早两年“磨勘”,司马光荐宗正寺丞。元祐元年八月,本已有颍州通判的新命,尚未赴任,苏轼荐举他充“节操方正备献纳科”的制科试,不料台谏斥奸邪,斥谄苏轼。句话非常刺激苏轼,不不声驳斥:“臣与王巩,幼相知,从我,何名谄?台谏攻击的是我,王巩受我连累已,无理诬陷,不令人悚惧?”一阵扰攘,王巩终被西京通判,他又是苏门中一代罪的羔羊。

因此,苏轼王巩元祐初同在京师的间,不一年。王巩在西京通判任不七八月,二年秋间又转任扬州通判。其,京师的党争已很激烈,苏轼己正在进退两难的煎熬中,所并不希望他回红尘滚滚的京朝,因《次韵王定国倅扬州》诗,劝他不再落红尘,在扬州写书:

此身江海寄游,一落红尘不易收。

未许相蜀,空教何逊在扬州。

又惊白酒催黄菊,尚喜朱颜映黑头。

火急著书千古,虞卿应未厌穷愁。

,定国在扬州不一年,又被人打了,三年秋,回汴京。

朝中老韩绛的母亲,是王巩的姑母,他两人是姑表兄弟。几年间,定国命运乖舛,三年瘴疠,万生,适逢元祐政局初变,他鼓勇书,极有点,见世。韩绛身门侍郎不是有汲引定国的力,但他非常,不仅借口亲嫌,不予推荐,眼他被台谏斥奸邪,排挤京,甚至连通判的位置坐不安稳,转徙靡常,无异江湖流落,韩绛毫不顾问,苏轼很是他不平。《次韵王定国谢韩子华饮》诗,通篇是定国痛惜,讽刺韩绛的话,流露他宦途中人的冷酷无情,投无限的鄙薄。

定国从扬州回,十二月初七,是哲宗皇帝的诞辰,提早退衙,降微雪,苏轼兄弟退朝,“门笑无所诣,呼酒持劝惟君”,就乘马踏雪往访清虚堂,定国的近。苏轼认巩五言,奇。苏辙则追忆十年前,与孙洙(巨源)同访定国,饮酒笑谈通宵,就醉卧他的旧,现在巨源且已古,往皆非,无限感慨。苏诗说:“兰亭俯仰迹已陈,黄公酒垆愁煞人。”但是苏人生已有其突破的观感,却平静乐观的口吻说:“九衢灯火杂梦寐,十年聚散空咨嗟。明朝握手殿门外,共银阙暾朝霞。”

明年(元祐四年,1089)三月,王巩升了官,知海州。苏轼非常高兴,世故的经验劝定国:“词工书,是病癖;做官应该稍微曲徇一点流俗才。”《呈定国》诗:

旧病应逢医口药,新妆渐画入眉。

信知诗是穷人物,近觉王郎不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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