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归 五 归程何处是

建中靖国元年(1101)四月,苏轼豫章(江西南昌),停舟吴城山,祷顺济王庙。南昌太守叶祖洽问曰:

“世传端明已归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

苏轼答曰:“途中见章子厚(惇),我就回头了。”

孔平仲传苏辙书,邀他全许昌同居,彼此有照顾。但是苏轼总觉老弟的境况已经非常困乏,己偌口,不便再增加他的负担,所踌躇不决。安徽舒州,不尽理,他已决定放弃,今在常州、许昌两中,择一定居。

九江庆观士胡洞微南昌相迎,又再度邂逅刘安世,是三人结伴同庐山。重游栖贤寺、三峡桥,再至先寺漱玉亭。苏轼前次游,在元丰七年(1084)四月,至今建中靖国元年的四月,相距已经整整十七年了,《与胡师帖》,感叹不已:

再庐阜,俯仰十九年。陵谷草木,皆失故态。栖贤、先胜,殆亡其半。幻景虚妄,理固尔。独山中友,契昔。在世外,良非虚语。

师又不远数百负笈相从。秉烛相,恍梦寐。秋声宿云,了在吾目中。

游罢山,往访世刘羲仲(壮舆)是是堂。

刘氏是有宋一代的史世。祖父刘涣,字凝,苏轼撰《屯田哀辞》者。刚介不谐俗,很早退休,结庐隐居山者,达三十年。父刘恕,字原,博通群史,著等身。叔父刘格,字纯。苏轼次从黄州游,是他陪同山的,现在似乎已不在了。

羲仲谨守,其父原是参与司马光同编《资治通鉴》的人。苏轼见他,就十八年前在金陵,王荆公建议他重修《三国志》,他即推荐刘恕(原)做,现在便刘恕的儿子羲仲重提旧:

“《三国志注》中,甚,你父亲(原)修不果,君不辞。”羲仲说:“端明曷不?”苏轼说:“某虽工语言,修史却不是行。……某老矣,今付壮舆。”

刘三世清贫,无人供养薪水,必无法独力完一巨的工。

舟中苦热,苏轼夜间贪了凉,晨头痛畏风,在舟中羲仲写他祖父刘涣的墓表,读羲仲编的文集。

随胡士同至九江,他十八年前托胡代养的慈湖菖蒲,就再前行。十六日湖口,念念不忘湖口李正臣的壶中九华石,特往访,则已被别人捷足先,非常怅惜,诗有“尤物已随清梦断,真形犹在画图中”。

舟皖江,途经舒州,苏轼因已不再考虑居此,所未停留。但闻热衷官禄,不惜变节投靠章惇的林希,已经死舒州任。苏轼觉做人,真是何苦,与老弟函中,顺便提及此:

……林子中病伤寒,十余日便卒。所几何?遗臭无穷。哀哉!哀哉!

达涂,诗友郭祥正迎。苏轼在惠州,祥正一幅轼《雪雀图》,寄诗说:“平生才力信瑰奇,今在穷荒岂易归。正似雪林枝画,羽翰虽不飞。”听苏轼北归的喜讯,又前韵寄诗曰:“秋霜春雨不同,万今从海外归。已网罗毛羽在,却寻云迹帖飞。”苏轼答诗两首,但说海北南,一是“归”,今悔从前不肯“卑飞”,否则便无烦恼。二诗今录其一:

早知臭腐即神奇,海北南总是归。

九万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

五月初一日金陵。苏轼南迁初,曾崇因禅院礼拜长老宗袭所造观世音像,曾许愿:“吾北归,复此,必颂。”

所,次至金陵,独在崇因院礼拜愿,《观音颂》。

钱世雄书,说已代他借常州顾塘桥孙氏的房屋,复书称谢曰:“示谕孙君宅子,甚感其厚意,且谢元令侄,行见矣。裴宅子果何?”照信,苏轼在问裴宅,见仍在常买屋,久居计。

同,与黄寔书,说明他不许昌与苏辙同住的原因次:

行计屡改。近者,幼累舟中皆伏暑,悯一年在路矣,不堪复入汴陆。又闻子由亦窘,不忍更三百指诿,已决意旦夕渡江,毗陵矣。荷忧爱至深,故及。子由一书,正报此,乞早与达。

尘埃风叶满室,随扫随有,不废扫,贤不扫。若知本无一物,又何加焉。有诗录呈:“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任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一笑,一笑!某再拜。

苏轼所录此诗,彻底透露他北归日的境。

人生孤露,尘埃风叶扰,谁不避免。居其室,固不不扫,但一枕黑甜,目无尘叶,岂不最清净?充分表现一老人的衰倦。

许昌,是京畿的邻邑,尘埃蔽,不容安睡,苏轼原不敢。但是,苏辙不肯,一再托王原、孔平仲、李仪等人劝。苏轼终不忍违拂弟弟番情意,硬了头皮,答应。

是,预定行程淮泗溯汴河,至陈留登岸,陆行至许。

次子苏迨的妻儿在宜兴,所先命迈、迨二人那他接仪真合。苏轼手头甚拮据,宜兴尚有点田产,须变点现钱使。

其,书与李仪云:“子由书,已决归许矣。但须至少留仪真,令儿子往宜兴刮刷变转,往须月余,约至许,已七月矣。”

亲戚程元(德孺)任浙西路漕司,苏轼托他派一坐船在常州等迈,等乘,并且托他买杭州程奕笔一百支,越州纸二千幅。

船须挽纤行,挽工甚不易找,又函托任淮南路监司的黄寔,代雇四舟所需,每舟五人的挽纤夫役。

皖江途中,曾接门生廖正一专差书,复曰:

远左右,俯仰十年,相与更此百罹。所幸平安,复见日。彼数子者何故独先朝露。吾侪皆庆幸,宁复戚戚既往哉。……

廖正一被吕温卿陷害,至今尚在废黯中,札尾又再殿慰语曰:“民除秽,至虿尾。吴越户知,此非特儿子言。”

门生李廌书,答曰:

某恨不一身塞罪,坐累朋友。方叔飘一布衣,亦几不免;纯父(范祖禹)、少游(秦观)又安所获罪。遂断弃其命,言何益,付清议已。

苏轼先已与程元、钱世雄约金山晤,所,趁段间,前往金山一行。

程、钱遵约了,相与同登妙高台。

金山寺中,原先留有李公麟所绘苏轼画像,此题一诗:

似已灰木,身不系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轼原等人船齐,就搬挈全往河南许昌,与弟辙同住,几已实现四十年前怀远驿“风雨床”的旧梦了,不料汴京朝局,忽又变,仅有一点微末的望,顿又被砸粉碎。

韩忠彦相,与曾布恶,向太崩,忠彦失了靠山,曾布就始活跃了。

曾布山陵使,就在陵秘密授意御史中丞赵挺,他动绍述说,排击元祐臣僚,挺卖力。曾布乘引进许帮手,安置在辅佐、侍从、台谏的位,羽翼将,先除障碍,若干忠鲠士,言官任伯雨、江公望、陈祐等反绍述邪正杂进政策的人,次皆遭罢黜。忠彦虽首相,实权暗潜移,数月,就变“曾布专政”的局面。

春夏间,正是绍述说初兴,朝廷内外,一片纷争扰攘、动荡不宁的候。苏轼在金山听变局的消息,顿生警惕。因曾布是什角色,苏轼与他相知甚久,非常清楚,何况又济赵挺的奸诈。韩忠彦,典型的贵族子弟,做有魄力,不运权术,绝不是曾布帮人的手。在苏轼敏锐的观察力中,政局未的走势,他洞若观火。

任何方皆,总不投身火场的邻屋。苏轼立刻悬崖勒马,打消前往许昌的计划,托黄寔转《与子由书》云:

子由弟:黄师是遣人赍二月二十二日书,喜知近日安胜。兄在真州,与一亦健。行计南北,凡几变矣。遭值此,叹笑!

兄近已决计从弟言,同居颍昌,行有日矣。适值程德孺金山,往,并一二亲故皆在坐,颇闻北方,有决不往颍昌近居者。(皆信,人所报,抵相忌,安排攻击者众。北行渐近,决不静耳。)

今已决计居常州,借一孙宅,极佳。浙人相喜,决不失所。更留真十数日,便渡江往常。逾年行役,且此休息。

恨不老境兄弟相聚,此,吾其乎!亦不知果兄弟终不相聚乎?士君子,但省力处行。此行不遂相聚,非本意,省力避害。

候定叠一两月,遣迈注官,迨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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